沈天君那句“又该当何罪”,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神庙广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
“庞太师……”
一道苍老而颤抖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工部尚书张居正,这位素来以耿直刚正着称的老臣,此刻满脸的骇然与痛心。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浑浊的老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颤抖地抬起手指着庞巍。
“您……您是三朝元老,是陛下的亚父,是看着陛下长大的啊……”
“您……为何要行此弑君之事?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他的质问,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悲鸣。悲的是,他所敬重了一辈子的朝堂砥柱,竟是如此一个狼心狗肺之徒;鸣的是,这大炎王朝的朝堂,竟已腐朽至此!
然而,面对这千夫所指的境地,庞巍那张老脸上的僵硬与惊骇,竟一点点褪去。他缓缓挺直了腰杆,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扫过满脸悲愤的张居正,又扫过阶下神情冰冷的沈天君。他心中甚至升起一丝侥幸,只要咬死不认,搅混这潭水,未必没有生机!
“呵,张大人,你老糊涂了吗?”
庞巍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彻骨的阴冷,“无凭无据,仅凭这沈天君的一面之词,和他弄出来的这些神神鬼鬼的把戏,就想定老夫的罪?”
他猛地一指沈天君,声色俱厉地转向台下众人。
“诸位都看到了!方才天雷滚滚,这乃是司天监早已勘定的天象!可这沈天君挥手之间,风停云散,金光普照,甚至召来金龙幻影!此等呼风唤雨、颠倒乾坤的手段,是凡人能有的吗?”
“依老夫看,此人根本就是个妖人!是他用妖法迷惑了陛下,篡改天象,伪造神迹,企图再将这弑君的罪名,嫁祸到老夫的头上!”
这番话,当真是颠倒黑白,倒反天罡!
在场的众人再次炸开了锅,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起。
是啊,庞太师下毒,他们没看见。可沈天君挥手间改变天象,他们可是亲眼所见!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庞巍看着众人脸上的动摇,心中稍定。他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玩弄人心,搅弄风云。只要水够浑,他就有机会脱身!
他要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妖法”二字上!
“沈天君!你这蛊惑君心,祸乱朝纲的妖人!还不束手就擒!”庞巍声色俱厉,试图重新夺回主动权。
然而,沈天君看着他拙劣而又卖力的表演,脸上却连一丝波澜都无。
他只是笑了。
那是一种看穿了跳梁小丑所有把戏的、带着几分怜悯的笑。
“庞巍,你这老狐狸,颠倒是非的本事,确实是天下无双。”
沈天君轻轻鼓了鼓掌,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祭天台上,显得格外刺耳。“你的表演,很精彩。”
“既然如此。”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庞巍那张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而是扬声长喝:
“袁笑之!”
声音穿云裂石,传遍整个山谷。
下一刻,异变再生!
“唰!唰!唰!”
神庙广场的四面八方,屋檐之上,山道之间,骤然冒出了无数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身影!他们如同鬼魅一般,利用方才天象异变的混乱早已潜伏到位,此刻悄无声息地出现,将整个广场包围得水泄不通!
“噌——”
不知是谁带头,上千柄绣春刀同时出鞘半寸,那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带着一股冰冷的杀伐之气,瞬间笼罩全场!
所有官员都吓得魂飞魄散,那些原本还支持庞巍的官员,更是面如土色,双腿筛糠。
不等众人反应,一条由锦衣卫组成的通道,从人群中被强行分开。
袁笑之面沉如水,身披麒麟袍,大步流星地走在最前。他每一步踏上汉白玉台阶,都发出沉闷的回响,仿佛不是踩在石头上,而是踩在每个人的心脏上。在他身后,一队锦衣卫正押解着几个衣着各异,被堵住了嘴,拼命挣扎的囚犯。
在囚犯之后,还有几名锦衣卫,抬着数个沉甸甸的大木箱,一步步踏上神阶,来到了神庙之前。
当庞巍看清被押解上来的那几个人时,他那双刚刚还闪烁着阴狠光芒的眼睛,瞬间凝固了。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干,瞳孔猛地收缩!
怎么会……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而在他身后,那几个庞党的死忠,在看清来人后,反应比他还要不堪。
吏部侍郎钱林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而刚刚被亲信掐着人中,勉强苏醒过来的礼部尚书孙立志,在看清其中一个囚犯的脸后,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呃”声,两眼一翻,这次是彻底地、不带半点表演成分地晕死了过去。
“噗通!”
袁笑之带着人犯与物证,来到凰曦面前,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启禀陛下!锦衣卫指挥使袁笑之,奉命行事,不辱使命!相关人犯、物证,已悉数带到!”
凰曦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属于帝王的冷冽。她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平身。
整个过程,她一言未发。
但她的存在,她的姿态,就是对沈天君最大的支持与信任。
沈天君缓缓转过身,冰冷的目光,重新锁定在庞巍那张死灰一片的老脸上。
他慢条斯理地走到那些囚犯和箱子面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庞太师,你不是说,我无凭无据,全靠一张嘴吗?”
他随手一指那个被押在最前面的、身穿司天监官袍的囚犯。“那你且看看,这位是谁?”
庞巍嘴唇哆嗦着:“一派胡言……老夫怎么会认识这些人!”
“是吗?”沈天君嘴角一勾,对袁笑之道:“袁指挥使,让他开口。”
袁笑之上前,一把扯掉那人嘴里的布团。
那人立刻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对着庞巍拼命磕头:“太师救我!太师救我啊!是您!是您给了我五万两银子,让我破坏天象仪,误导监正大人的啊!我都是听您的吩咐啊!”
沈天君冷眼看着这一幕,转向庞巍:“听清了吗?司天监监正的亲传弟子。”
他又指向旁边一个穿着道袍,仙风道骨,此刻却抖得如同筛糠的道士。
“这位,城外清风观的观主。神庙地下的暗河,是你告诉庞太师的吧?里面的黑火油,也是你让人灌进去的吧?”
那道士早已吓破了胆,不等袁笑之动手,自己就挣扎着喊道:“冤枉!是庞太师!是他用我全观上下的性命威胁我!我若不从,他就要屠我满门啊!陛下饶命!沈大人饶命啊!”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一个面色蜡黄,眼神躲闪的半百老者身上。
“还有这位,太医王大人,这可是您的得意门生。用来毒害陛下的‘幽魂引’,就是出自他手。庞太师,你让孙立志将此毒藏于法螺之中,借山风吹向陛下。好一招杀人于无形的毒计,真是好计谋!”
沈天君每说一句,庞巍的脸色就更白一分。当他说完,庞巍已经面无人色,身形摇摇欲坠,口中只剩下无意识的喃喃:“胡言乱语……污蔑,这都是污蔑......”
“污蔑?”沈天君冷笑一声,猛地一脚踢开旁边的一只木箱。
“哐当!”
箱盖翻开,黄澄澄的金条和一叠叠厚厚的银票混杂着账本,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这里,是你的心腹孙尚书,用来收买他们的赃款,和这些银两入出的账簿!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哐当!”
他又踢开第二只箱子,里面是各种晒干的花卉药材。
“这些,是太医王大人和孙尚书前去花圃采买的记录,每一种,都是‘幽魂引’的主材!人证在此,物证也在此!”
“哐当!”
第三只箱子被踢开,里面是大量的书信!沈天君随手拿起一封,展开在众人面前,那熟悉的笔迹,正是出自庞巍之手!
“至于这些墨宝,太师想必不陌生吧?这都是锦衣卫从你们府上搜出的往来密信!”
人证!物证!赃款!密信!
一桩桩,一件件,如同四座无法撼动的大山,轰然压下!
庞巍所有的辩解,所有的狡辩,在这些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那么的可笑至极!
他终于崩溃了,指着沈天君,状若疯魔:“是你!都是你设的局!是你陷害我!是你!”
女帝凰曦一步步走至庞巍身前,阳光为她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威严而神圣。
她低头,看着这个曾经权倾朝野,如今却如丧家之犬的“亚父”,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庞太师,现在,你还有何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