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城外,三十里。
寒风卷着雪沫,如同无数冰冷的刀刃,抽打在连绵不绝的黑色营帐上。这些营帐如同从被冻硬的大地上生长出的巨大毒瘤,一直铺展到视野的尽头。
二十万蛮族大军的营地,寂静得可怕。
没有喧哗,没有庆祝,只有无数披着兽皮、眼神凶狠的狼骑兵,在帐外沉默地磨着弯刀,擦拭着长矛。磨刀石与钢铁摩擦发出的“嘶嘶”声,汇聚成一股令人牙酸的旋律。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怒火,混合着血腥与兽膻的气味,在整个大营上空盘旋、凝聚,几乎要将天空中的阴云都染成血色。
王帐之内,气氛更是凝重如冰。
一张巨大的黑色狼皮铺在地上,呼延灼魁梧的身躯坐在主位上,他脸上的刀疤在跳动的火光下,像一条活过来的赤色毒蛇。
他的面前,跪着几名从鹰嘴崖侥幸逃回来的将领,一个个浑身浴血,狼狈不堪,头颅深深地埋在胸口,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三千人……夜袭……火烧连营……”
呼延灼用粗糙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座椅的扶手,每一下,都让那几个将领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一下。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平静。
“老子纵横北境十数年,从未吃过这样的亏。”
他掌军多年,见过的死人比见过的活人都多,失败,他并不陌生。
可这一次不同!
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惨败,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刻骨铭心的羞辱!是被人用匪夷所思的手段,当着整个北境的面,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
更致命的是粮草!
“砰!”他猛地一拳砸在扶手上,坚硬的铁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鹰嘴崖那一夜的大火,烧掉的不仅仅是五万前锋的锐气,更是他二十万大军南下的根基!
大军一路南下,沿途早已搜刮得寸草不生。没有了鹰嘴崖的补给,他这二十万张嘴,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二十万头因为饥饿而发疯的野兽,甚至会反噬他自己!
唯一的办法,就是攻下新的城池,用大炎子民的血肉和粮食,来填补这个窟窿!
鹰嘴崖的前锋,本就是为此做准备的。
谁能想到,那座在他眼中已经是个死城的榆林,居然还敢主动伸出爪子,而且一爪子就抓在了他的命脉上!
“皇都来的那三千兵,那个新来的镇北将军……”呼延灼的眼睛微微眯起,闪烁着狼一般的凶光。
这个消息不是秘密,他早就知道。
但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区区三千人,在数十万大军面前,不过是浪花一朵,甚至不配他亲自过问。
可现在,这朵浪花,却掀起了足以将他这艘巨轮都颠覆的滔天巨浪。
他太了解耿忠了,那个在榆林城里熬白了头的老狗,有守城的韧劲,却绝没有趁着雪夜奔袭五百里奇袭的胆魄和智谋。
能想出这种奇招,并能让三千人执行得如此完美的,只有那个新来的镇北将军!
“有点意思……”呼延灼的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本帅倒要亲眼看看,这沈天君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心中的怒火,此刻竟被一股棋逢对手的战意压下去了几分。
他挥了挥手,示意那几个败将滚出去。
“拓跋!”
一名身材精悍,眼神阴鸷的蛮族将领从阴影中走出,单膝跪地。
“大帅。”
“榆林城,现在什么动静?”
“回大帅,”拓跋的声音嘶哑,“据探子回报,自从鹰嘴崖一战后,榆林城便四门紧闭,城墙上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这几天,城里安静得可怕,不知在搞什么鬼。”
“搞鬼?”呼延“灼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乌龟缩进了壳里,是弱者在强者面前,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发出的无能狂怒。
“传我将令!”
呼延灼猛地站起身,巨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整个王帐吞噬。
“明日,全军整备!”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帐口,粗暴地一把掀开厚重的帘布,冰冷的寒风灌了进来,吹得他满头辫发狂舞。
他望着远处那座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孤城轮廓,眼神中的杀意,再不掩饰。
“本帅,亲自去会会他!”
……
榆林城的城楼上,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呼延灼二十万大军压境的消息,像瘟疫一样,瞬间传遍了全城。
刚刚因为一场大胜而燃起的士气,瞬间被浇了一盆刺骨的冰水。城墙上,无数北境士兵的脸上,重新被绝望和恐惧所笼罩。
一名鬓角斑白的老兵,死死地握着手中的长枪,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可那枪尖却依旧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城外那片黑色的海洋,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经历过无数次守城战,却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阵仗。
三千对五万,他们胜了,那是一场奇迹。
可现在,是五万对二十万!整整四倍的敌人!
城外那连绵不绝的营帐,像一片黑色的海洋,一眼望不到边际,那股沉默的杀气,光是远远看着,就足以让最勇敢的战士窒息。
这仗,还怎么打?拿什么打?
然而,就在这片绝望的死寂之中,两个身影,却显得格格不入。
沈天君负手立于城垛之前,玄色的披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他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远方那片黑色的海洋,脸上没有丝毫的惧意,反而带着一丝玩味。
诸葛亮站在他的身侧,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手中的羽扇,不急不缓地摇动着,仿佛城外那二十万大军,不过是乡间田埂上的一群蝼蚁。他的目光扫过城下黑压压的敌营,又落回城内死寂的街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军师,怕吗?”沈天君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诸葛亮耳中,也打破了城楼上凝固的空气。
诸葛亮闻言,轻笑了一声。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羽扇指向了脚下这座万籁俱寂的城池。
城内,听不到一丝人声,看不到一星灯火,仿佛一座真正的鬼城。
可在这份死寂之下,却隐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杀机。
“将军,您听。”
诸葛亮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仿佛来自九幽深渊,“这风声,这寂静,不正是为他们准备的,最好的哀乐吗?”
他转过头,看向沈天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智慧与疯狂。
“鱼儿,已经游到了网边,正好奇地试探着渔网的边缘。”
“接下来,就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