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君的声音,如同一柄千斤重锤,狠狠砸在金銮殿这潭死水之中,激起千层巨浪。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刚刚还吵得面红耳赤的文武百官,此刻像是被集体掐住了脖子的公鸭,一个个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出征?
就你?一个禁军头子?你拿什么出征?
凰曦娇躯猛地一震。她抬起眼,那双几乎被绝望淹没的凤眸,死死锁定了大殿中央那个跪地的身影。
是他。
又是他。
在她最无助,最孤立无援的时候,站出来的,永远是他。
那挺拔的背影,仿佛一座巍峨的山峦,瞬间为她挡住了所有的风雨和质疑,将她从冰冷的绝望深渊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哈……哈哈……”
一声刺耳的干笑打破了沉寂。
荣亲王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他抚着自己保养得宜的胡须,用一种看跳梁小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沈天君。
“沈大人,本王没听错吧?你说……你要出征?”他的轻蔑与嘲讽,不加掩饰。
“北境有蛮族三十万狼骑,不是华清宫里手无寸铁的宫女太监。你一个掌管诏狱、专司侦缉的鹰犬,也敢妄谈领兵打仗?这是在拿我大炎的国运,开玩笑吗!”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了一片附和之声。
“荣亲王所言极是!军国大事,岂同儿戏!”
“沈天君,你可知何为排兵布阵?何为粮草先行?何为安营扎寨?你这是要去送死!”
“陛下,万万不可!此人不过是想借机染指兵权,其心可诛啊!”
主和派的官员们找到了宣泄口,纷纷将矛头对准了沈天君,言辞一个比一个激烈,仿佛沈天君不是要去抗击外敌,而是要掘他们祖坟。
张居正气得胡子都在抖,他刚想出列驳斥,却被沈天君一个眼神制止了。
只见沈天君缓缓从地上站起,甚至没有去看叫嚣的荣亲王一眼。他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从容不迫,那股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煞气,随着他的起身,悄然弥漫开来。
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他依旧对着龙椅上的凰曦,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陛下,荣亲王说得对。”
众人一愣。
就连荣亲王自己都愣住了,这小子转性了?
沈天君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继续说道:“若要集结全国大军,与三十万狼骑正面决战,臣,的确不行。臣既不知兵法,也不懂韬略。”
他坦然承认了自己的“短处”,让准备好一肚子攻击言辞的官员们,全都噎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脸色憋得通红。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陡然锐利如刀,扫过殿下众人,“诸位大人谁能告诉我,按部就班地征兵、调粮、开拔,需要多久?”
兵部侍郎下意识地回答:“最快……也要三个月。”
“三个月?”沈天君冷笑一声,“三个月后,北境还有几座城池是我大炎的?还有几个百姓能活着见到朝廷的大军?大皇子的头颅,是不是也和林将军一样,被挂在某座城头,供蛮族取乐?”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些刚刚还叫嚣的官员,瞬间哑火,面色变得无比难看。
沈天君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他往前踏了一步,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荣亲王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臣请命出征,并非是要与蛮族决一死战。而是要率一支精锐,以最快的速度,奔袭北境!”
“臣此去,有三个目的。”
他伸出第一根手指,声音铿锵有力。
“其一,夺回林将军的尸首!我大炎的将军,可以战死沙场,但绝不能死后还受此屈辱!”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眼中寒芒一闪。
“其二,收复失地,我大炎的每一寸土地决不允许他人染指!”
最后,他伸出第三根手指,目光灼灼地望向龙椅上的女帝,一字一顿。
“其三,臣要让那些蛮子知道,也要让天下人知道!我大炎,皇帝尚在,军魂未死!犯我疆土者,虽远必诛!”
“犯我疆土者,虽远必诛!”
这一句话,如惊雷滚滚,在金銮殿内轰然炸响,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心神俱颤!
张居正浑身一震,看着沈天君的背影,老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这才是大炎男儿该有的血性!这才是面对强敌该有的态度!
凰曦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她的指尖在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那颗被绝望和无力层层包裹的心,仿佛被一道炽热的岩浆,猛地冲开了一道裂口。
她看着他,看着那个在满朝文武的退缩和懦弱中,唯一逆流而上的身影。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这才是她想做的,这才是她身为帝王,该说的话!
可她不能,她有太多的顾忌,太多的掣肘。
而他,却替她说了出来。用一种最决绝,最悍然的方式。
荣亲王脸色铁青,强自镇定道:“说得好听!一支精锐?你有多少人?一百?一千?北境天寒地冻,千里迢迢,你拿什么去跟三十万狼骑斗?”
“臣,不要国库一两银,不要朝廷一粒米。”沈天君平静地回应,“臣只要陛下三样东西。”
凰曦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讲。”
“一,请陛下赐臣先斩后奏之权!凡遇阻挠军令、通敌叛国者,无论官职高低,皆可斩!”
“二,请陛下将京城禁军交袁笑之统领。京城安危,重于一切。”
“三,臣要三千匹最好的战马!”
她猛地站起身,龙袍上的金凤仿佛活了过来,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她一步步走下御阶,那双曾被惊惶与无助占据的凤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决断与滔天的帝王威仪。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她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到了沈天君的面前。
四目相对。
他的眼中,是山海倾覆亦不变的沉稳。
她的眼中,是挣脱所有枷锁的决然。
“沈天君。”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你可知,你此去,九死一生?”
“臣,知。”
“你可知,你若败了,朕与这大炎,便再无退路?”
“臣,知。”沈天君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了平日的玩世不恭,只有一片赤诚,“但臣更知道,陛下若现在低头,那大炎,便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