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固了。
时间也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沈天君在回京的路上,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甚至连如何应对女帝降罪的腹稿都打了好几遍。
可他唯独没有想到,她会问出这样一句话。
如此直白,如此不加掩饰,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剖开了所有帝王威仪的伪装,将一颗女儿家的真心,赤裸裸地摊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
初到这个世界时,他拖着那具破败的身体,死亡的冰冷触感如影随形,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少女,将他从绝望的深渊中拉了出来。
起初,他留下,是为了系统,为了活命,为了完成那该死的任务,然后潇洒离开。他告诫自己,这只是一场交易,她是君,他是臣,仅此而已。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是龙门客栈水下,那肌肤相亲的惊心动魄?还是那一句最后的“别走”?亦或是她独自一人,在深夜批阅奏折时,那道孤寂却无比倔强的背影?
沈天君自己也说不清。他只知道,当他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时,这道身影却早已在他心底最深处,烙下了一个无法磨灭的印记。这印记,甚至开始动摇他作为穿越者的根基,让他第一次对“完成任务就离开”这个最终目标,产生了迷茫和抗拒。
他抬起眼,望向那双看似平静,实则盛满了紧张、忐忑与孤注一掷的凤眸。
凰曦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她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指甲深陷进掌心,传来的刺痛感却丝毫无法缓解她内心的煎熬。
她是大炎的女帝,生杀予夺,言出法随。她可以一言定人生死,一念决断江山。
可这一刻,她只是一个在等待宣判的普通女子,害怕从他口中,听到那个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答案。
漫长的沉默,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几乎要将她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压垮。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想要用帝王的威严来掩饰自己的失态时,沈天君忽然笑了。
那笑容,不带半分臣子的恭敬,也没有丝毫影卫的淡漠。它干净,纯粹,像冬日里破开厚重云层的暖阳,瞬间驱散了殿内所有的阴霾与沉寂。
“有。”
一个字。
轻飘飘的,却重如千钧,狠狠砸在了凰曦的心湖中央,激起万丈狂澜。
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骤然松开。
凰曦只觉得浑身一软,那股几乎让她窒息的压力瞬间烟消云散。她下意识地松开紧攥的拳头,掌心已是一片月牙形的血痕。她贪婪地呼吸着殿内清冷的空气,仿佛溺水之人终于回到了岸上。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心底奔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让她的指尖都微微发麻。
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绽放出一个从未有过的,明媚到足以让天地失色的笑靥。
那不是昭烈女帝威仪天下的笑,而是属于凰曦的,发自内心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欢喜。
这个狗奴才!
既然心里有她,刚刚还犹豫那么久!害得朕……害得朕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真该把他关进诏狱,让他好好反省两天!看他还敢不敢再让朕这般担惊受怕!
凰曦在心中恶狠狠地想着,脸颊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抹动人的红晕,连耳根都有些发烫。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或是调侃,或是嗔怪,却被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
“咚、咚、咚。”
殿门外,焰灵姬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打破了这难得的温情与旖旎。
“陛下,江南八百里加急!”
“江南”与“八百里加急”这两个词,像一盆淬了冰的雪水,兜头浇下。
凰曦脸上的笑意与红晕,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那双刚刚还漾着春水、含着娇羞的凤眸,顷刻间便覆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
前一刻还是怀春的少女,下一秒,便又变回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铁血帝王。
沈天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目光微动,心中涌起一丝怜惜。如果他没记错,当初在北都城,大皇子凰渊藏身的那家“明记商行”,其背后的东家,正是江南四大家族之首的明家。
焰灵姬快步入内,双手呈上一份用火漆死死封口的奏报。
凰曦接过,利落地拆开,一目十行。
她的脸色,随着目光的移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地沉了下去。从最初的凝重,到眉宇间的惊诧,再到下颌线的骤然绷紧。
“啪!”
一声巨响!
那份奏报被她狠狠地拍在桌案上,震得茶杯都跳了一下,茶水四溅。
“岂有此理!”
一股冰冷彻骨的杀意,自她体内轰然爆发,让整个甘露殿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分。焰灵姬甚至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江南的这些个世家,真是越来越目无法纪了!好大的狗胆!”
她那双漂亮的凤眸中,怒火翻腾,几欲噬人。
“陛下,奏报上写了什么?”沈天君上前一步,沉声问道。
凰曦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份因愤怒而变得有些褶皱的奏报推到了他的面前。
沈天君拿起,迅速扫过。
奏报的内容很简单,却字字触目惊心,字里行间都透着血腥味。
为了彻查江南盐务积弊,凰曦顶着朝中巨大的压力,亲自钦点了心腹大臣,户部侍郎周正为巡盐御史,又提拔了一名寒门出身的官员李茂为盐运使,一同远赴江南。
可如今,仅仅过去了半个月。
巡盐御史周正,于五日前在扬州地界失踪,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而那位被她寄予厚望的盐运使李茂,他的尸体,于三日前在秦淮江边被人发现,身中七刀,刀刀避开要害,最后一刀才封喉,死状极尽凄惨与羞辱。
沈天君的眼眸,缓缓眯了起来,一抹骇人的寒光一闪而逝。
这不是贪腐,也不是警告。
这是谋杀,是示威,是江南那帮盘根错节的世家门阀,对皇权最赤裸裸的挑衅!
他们用两名朝廷二品、三品大员的鲜血,向这位登基不久的年轻女帝,递上了一封狂妄至极、血腥至极的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