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时觉记忆中有几个大将的名字。
但如今辽西还不到波涛汹涌的时候,这些大将根本没影。
出门在外,渐渐习惯和衣而睡。
昨晚思考一夜如何与辽西将门做朋友,起迟了。
刚起身到门口,就看到等候许久的张存仁。
“卫校尉,熊经略说您可以随便找人聊天,毕竟是内宫禁卫,御史不会置喙,但…不好意思,马都督说他不见客。”
卫时觉刚睡醒,甩一甩木木的脑袋,看天气又开始下小雪,略微有点发愁,无奈叹气。
“大明将军真难做,马都督大概是在避嫌吧。”
张存仁立刻躬身,“感谢校尉体谅,白杆军是客兵,确实多有不便。”
卫时觉连吃饭的胃口也没了,再次抬头看天,“斡特,战马梳理好了没有?”
“回少爷,昨天就好了,都换了马掌。”
卫时觉点点头,拍拍张存仁的肩膀,“本官立刻出发去宁远,感谢张千户款待,后会有期。”
“卫校尉!”张存仁连忙大叫一声,面色为难道,“能不能请您帮个忙?”
“帮忙?我能帮你什么忙?”
“是这样,小人家在宁远,外出驻守,不得擅自回家,不得擅自联系,如今辽西戒严,没有军令不能走动,想求您送个包袱。”
“哦,多大点事,交给韩石。”
“是是是,校尉真是菩萨心肠,小人万分感谢。”
一刻钟后,卫时觉告别张存仁和吴襄,快马奔驰在寒冷的官道。
中后所距离宁远八十里,路过东关堡,能看到紧闭的大门,以及校场飘荡的将旗。
这一段路的兵堡都在北面的半山腰,海边只有两个小村子,一片废弃的盐田。
本来就不允许走动,今日下小雪,各兵堡如同死寂。
中午的时候,南边白雪皑皑的海冰中出现一个岛屿。
觉华岛,辽东物资中转站,冬季水师的船只很少。
二十里太远了,模模糊糊,岛上什么情况都看不到。
午后跨过一条河,突然出现一个拦路的关卡。
有拒马、壕沟、火炮。
卫时觉还在观察,对面守关的士兵却火速搬开拒马。
大概禁卫的黄龙旗太特别,虽然只有一面,金黄色的旗帜很有威严。
“宁远西关守备,见过卫校尉。”
卫时觉打量一位浑身裹在羊皮中的将军,“你认识我?”
“回校尉,昨日熊经略快马传令,卫校尉护卫使团,代天巡视辽西军备,各兵堡不得阻碍。”
卫时觉猜测熊廷弼不想跟疯子一般见识,也无所谓摆手,“本官准备进宁远。”
“校尉请,宁远并没有关城门。”
卫时觉立刻拍马赶路,三里之后,宁远城出现在雾蒙蒙的天气中。
东面有座石头山,从西边过来的时候,宁远城还真不好分辨。
而且如今的宁远还没做作为前线兵堡加固,城墙并不高。
但它足够让人开眼。
周长近八里,是山海关之外第二大城。
比起腹地城池,宁远有烽火台、了望台、炮台、敌楼。
比起边镇城池,宁远像通州一样,有四个巨大的仓库区。
更绝的是,南门外的沟渠有栈桥,直接联通大海,栈桥周围有壕沟炮台等海防设施。
炮台两侧有盐田,北面有良田。
依山傍海,集堡城、驿城、烽台、海防、边防、屯田、煮盐、仓储于一体。
天下仅此一城。
水陆双防双屯,绝了。
城外能看到城内衙门、寺庙、仓库、军营的房顶,中间一座高高的鼓楼。
卫时觉看了一会,立刻明白为何宁远不设立县治了。
如此繁琐的设施和事务,看着就杂乱无比,更别说实际管理。
文衙在这地方效率太低,必须军令才能执行。
他站的时间太久了,一个身穿羊皮的将官从城门洞跑到身边,
“卫校尉,您可以直接进城,金冠将军、朱梅将军都在总兵府。”
宁远没有主将,但有两个参将,而且是同级。
朱梅分守宁远,金冠分守觉华岛,对周围十八堡拥有同等节制权。
卫时觉点点头,“辛苦了,宁远城池甚是少见。”
来人嘿嘿一笑,“校尉请。”
卫时觉牵马迈步,并没有直接骑马入城。
可能这个动作让迎接他的人产生好感,主动搭讪,“卫校尉一路辛苦,宁远城很挤,若您休息,末将还是建议您到觉华岛,那里舒服。”
“很挤?为什么很挤?”
“宁远现在有七万人,城池再大也塞不下,兵营、驿站、民居…甚至总兵府都挤满了,只有仓库不准去。”
卫时觉深吸一口气,终于看到难民了,犹豫问道,“天寒地冻,百姓天天有人饿死冻死,真是天地悲剧。”
迎接的将官一愣,“谁在污蔑熊经略和王军门?辽西不缺粮啊,百姓好着呢。”
“嗯?百姓不缺粮?”
将官眼神又是骄傲,又是感激,点头大声道,“当然不缺,哪个兵堡都不缺,辽西八十万军民,有三百万石粮,宁远存粮二十万石,觉华岛百万石,怎么会让百姓饿肚子,军营每日熬粥接济,没人饿死,大伙挤着休息,也冻不死。”
卫时觉震惊看着他,“三百万石?辽西这么富裕?”
将官脚下一软,摔了个趔趄,两人也来到城门洞了。
大概将官才想明白,这位是个不食肉糜的公子哥,揉揉鼻子道,
“校尉大人,朝廷向辽西转运了整整一年粮草,江南太仓的税粮走漕运到天津卫,然后由辽东、天津、登莱三支水师转运到辽西,皇恩浩荡,怎么可能缺粮,不仅不缺粮,士兵饷银也补发了。”
卫时觉瞬间眼神发直,朝廷吵归吵,闹归闹,在对付建奴的问题上,没人拖后腿,难怪户部什么都没有,一年七百万石税赋,六成供应辽西了。
街上的确人多,非常多,但他们在走动驱寒,没有凄凄惨惨的样子。
卫时觉深吸一口气感慨,“大明朝还是大明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