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卫时觉也在定计。
不过他自己跟自己定,别人没用。
回到辽西八天了,同样得先解决抚恤问题。
洪武七年,大明诏规定,军士阵亡,父母妻子不能自存者,官为存养。将校阵亡,其子世袭加一秩。官军卫亡,子女幼或父母老,皆给全俸,着为令。
这是朱元璋的抚恤,看看就行了,没有标准,大明官场早忘了。
成化五年兵部才有具体抚恤规定,世袭将官阵亡而子嗣幼小者,每月优给按照升一级后的俸禄发放。阵亡将士无子孙者,母女月支米五石,妻二石,其中母、妻终身优养,应袭亲属因年老不能承袭者,仍月支米三石优养。
抚恤考虑很全面,士兵阵亡,不仅升一级,国家养家眷终生。
但抚恤俸禄实发超过六品官,响亮的一个屁。
万历初期,张居正聪明劲上来了,规定:多升授少给赏。
这句话让抚恤彻底沦为泡影,执行起来就是六个字:授荫官、无俸禄。
别说普通将士,总兵阵亡都是一堆荫恩官,不给实职,没有俸禄,一张纸打发了事。
所以边军有无数百户、总旗,个个是武官,过的不如一个家丁。
不论张居正在税赋上有多大贡献,清流说他‘车裂大明战心’,肯定有点道理。
万历三大征期间,满朝无兵可调,朝廷挨了三个耳光,万历再次修订抚恤,规定不许并功领赏。
要么升一级、要么每年抚恤两石、要么按人头一次领赏50两。
三选一。
万历自认考虑周到,实则是个鸡毛,决定权又不在家眷手中。
多升授少给赏,是大环境决定的国策,说废了、也没废。
遇到大战,朝廷还是下令给阵亡将士升一级,拍拍屁股了事。
你有儿子就上,没儿子那就不好意思了。
辽民就是在这种抚恤政策下从内部瓦解了。
李成梁官田赏军培养的无敌战兵,被朝廷三十年废掉。
为了列祖列宗,辽人也抵抗了,但人心易冷,抗不住上面的冷漠。
既然战死后家眷无人管,还战什么?
卫时觉的抚恤没那么复杂,全部实发50两、荒田十亩。
但很多阵亡的士兵为复仇参军,没有家眷。
卫时觉说了,必须有受益人,妻儿父母必须有人认养,错一个抚恤,主官军法从事。
洪敷教、王覃、谭金等人,只能顺着找家眷,直系没有找旁系、旁系没有找五服、五服没有找同乡。
于是…辽西哭过之后,到处是结拜、认干亲,或者遗孀成家的现象,以免阵亡之后,上面连人都找不到。
民心士气瞬间就恢复了。
孙承宗过年要到前线,带着属官来到锦州。
城内白幡与喜字并存,乱世黯然,又能感到温暖。
与洪敷教等人在巡抚衙门聊一会,他们很忙,每个人都得去落实,还得去义州,必须在年前结束抚恤。
孙承宗没打扰,扭头到总兵衙门。
卫时觉知道孙承宗在巡视,也没注意他到哪里。
孙承宗来的时候,卫时觉正在王覃之前的位置,重新画了五份舆图,在纸上核算一些王覃都看不懂的东西。
他做的很专心,拿炭笔写简字,孙承宗看了两眼,完全没懂。
舆图被分成无数格子,马速、风向、河流长度、日耗量、携带量…
“一辞在做什么?”
卫时觉被吓了一跳,孙承宗又接着问道,“你从哪看的这些杂学?”
卫时觉揉揉眼,“孙师傅不是在宁远吗?”
孙承宗坐旁边,给他扔过来一封信,“老夫二十五就在宁远。”
卫时觉疑惑从信封抽出来,没有署名:一辞,开春回家,一门双爵,何等荣耀。
孙承宗解释道,“没有署名,因为这是大家的回信,一辞懂吗?”
卫时觉揉揉眼,直接把信扔炭盆,从旁边拿起两封信,“孙师傅,家里来信,侄儿大婚,咱们是一家人,可惜没有参加,晚辈不仅妾室有身孕,山东的妻子也有孕了,回京路过团圆一回就有了,呵呵。”
孙承宗笑着点点头,“一辞子嗣旺盛,令人羡慕,老夫能感觉出来,义锦的民心战意更强了,没必要为难自己,你打的很好,伤亡在所难免。”
卫时觉拿起另一封,“孙师傅,舅爷通过大哥告诉我,最多在辽西留三个月,否则无法避免被暗算。”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没有直接解释,换了个话题,
“一辞,不说粮草火药开支,你在前线不到三个月,军饷和抚恤直接开支27万两,他们只有你能带,别人来带,他们又不会打了。”
卫时觉咧嘴一笑,“所以晚辈又破坏了大局?留下去是与满朝为敌,君子能忍,小人无法忍?”
孙承宗犹豫片刻,凝重说道,“老夫不知道危险来自哪里,中枢不可能刺杀你,杨涟、叶向高、赵南星、邹元标、乔允升等,哪怕是你妾父文震孟,也害怕你遇刺,但小人讲利,不考虑大局,暗箭难防啊。”
“呵呵,晚辈这次的敌人是豪商,有点意思,我离开之前,会处理好辽西,毕竟这里有我的娘们和儿子。”
孙承宗眼皮一跳,“你…别耍性子,现在还不能回。”
“现在当然不会走,晚辈给科尔沁本部去了封信,他们又与察哈尔打了一次,各自损伤千余人,玩不起了。”
“去信做什么?他们还没到辽西朝贡呢。”
“再给一块金牌,点名要个女人。”
孙承宗眉头紧皱,“一辞,你是武勋,别把血脉搞乱,外族妾室也不宜收。”
卫时觉毫不在乎,“晚辈还给山东去了一封信,朝鲜上代王的大妃和唯一的嫡女被幽禁,此女22岁还未嫁,光海君对嫡亲妹妹如此狠毒,晚辈准备一起娶了,虱子多了不痒。”
孙承宗蹭的起身,“荒唐,你这是在扰乱宗藩。”
“嗯?晚辈为了解决辽东,甘愿献身,南北联姻…呸,这也不叫联姻,我倒是想让别人娶呢,都不愿意啊,只有我来了,您不该夸两句吗?”
孙承宗哭笑不得,“你这是妄图用女人保持对朝事的干涉,别人又不是傻子。”
卫时觉嗤笑一声,“大明朝一堆烂事,狗才愿意吃屎。”
“你这是什么话?大逆不道。”
“孙承宗!”卫时觉突然大吼一声,“边军为何甘愿投送建奴,为何宁死不退,为何战力强悍,你想过吗?”
老头脸色泛红,“你…你这逆徒,汉贼何须多虑,必定挫骨扬灰,身败名裂。”
卫时觉转瞬被气笑了,“孙师傅啊孙师傅啊,战争是朝政的果,你是阁臣,难道不解决因吗?”
“老夫当然会解决,但你不能涉足过深,会让大家没有转圜。”
卫时觉不想听他这狗屎论调,靠椅背长出一口气,“战争嘛,打的是物资,辽东杀人解决不了问题,两年杀了两万虏兵一万多工匠,奴酋实力暂时被削弱了,但他可以恢复,如何才能打断恢复的这口气呢?”
孙承宗再次皱眉,“差不多得了,给别人点机会。”
“晚辈可以斩断,为何要靠别人。”
孙承宗落座,拍拍肩膀,“一辞啊,你已经是天启朝最显眼的将军了。”
卫时觉不想跟他深谈了,老头现在心思全在京城,对前线过于轻松。
“孙师傅,辽东杀人不行,杀工匠不行,还有海商在钻营,那只有杀死食物了。”
孙承宗被噎了一下,“杀死食物?女真又不是单纯吃羊,他们吃鱼蚌、山货、野菜。”
“是啊,那就一起杀,杀羊、杀鱼、杀蚌、杀兽。”
“老夫幻听了,你杀鱼蚌野兽?”
“很难吗?晚辈有无数办法。”
好梦幻的想法,孙承宗挠挠额头,怀疑卫时觉癔症又犯了,“一辞啊…”
不等说出来,卫时觉一摆手,“开春就知道了,孙师傅,过年吧,晚辈纳妾,就算是纳一只鬼,朝廷也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