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一,早上寅时。
听着堡内士兵准备的声音,卫时觉在羊皮中翻身。
旁边的人感觉他醒了,立刻抱身上。
两人温度刚起,门外一声汇报,“少爷,杨中丞来了。”
祖十三惊呼一声,忙不迭起床,往炭火扔柴,借着火光穿戴,头发随便一捆,戴头盔遮掩一下。
卫时觉起身到炭火边,“请杨师傅进来。”
杨涟身上湿漉漉的,“一辞,外面下雪,天亮肯定是雨,这天气才叫冷。”
“杨师傅有什么指教?”
杨涟才看到角落的祖十三,顿时呵斥,“收敛一点,这是军营,你怎么如此放肆。”
卫时觉翻了个白眼,“是您打扰晚辈,外面都是义州卫的兵,晚辈住这里才对。”
杨涟好像忘说啥了,过一会才道,“上元节老夫逛街的时候,有一个熟人在路边说了句话,是去年在杭州认识的人,他是福建人在杭州做生意,与老夫说过到交趾买粮的事,他说了句奇怪的话,让我提醒你,敌人就在身边,朋友反而在远方,切记不要脱离大军。”
“嗯?哪个混蛋如此忽悠人,您也相信。”
“老夫得相信啊,因为他专门跑到京城传话。此人叫郭必昌,泉州海商,叶向高也认识,但他不是为了见叶向高,就是专门见老夫。”↘
卫时觉认真思索一会,还是一头雾水,“晚辈身边有什么敌人?要说就说明白。”
“他是海商,总不能出卖伙伴,能从生意中感觉到你坏了很多人的买卖,知道有人对你不利,且能利用你身边人,已经是很有诚意的朋友了。”
卫时觉点点头,“他想跟我做生意,您让他联系晚辈啊。”
“老夫也这么猜,但他说时机不到,联系你会送命。”
卫时觉明白了,“朝鲜与江南海商的生意很大啊。”
“你这是废话,老夫在东林书院都知道,江南有很多朝鲜士子。二百年的生意,彼此偷偷联姻的都不少。”
杨涟难得谈这种暗事,卫时觉靠近道,“杨师傅,东林给您什么主意?”
“你先担心自己吧,打完再说。”
“打完也不用担心海商啊。”
杨涟迟疑片刻,才交代道,“东林准备运作钱龙锡做辽西巡抚,文震孟做辽西巡按。”
“干吗?分润灭虏大功?这么急?就不怕烫死?”
卫时觉喷了一串,杨涟眨眨眼,“一辞,大孝之下,你折腾啥都不对。”
卫时觉差点吐了,摆摆手道,“东林谁来辽西都不好使,孙师傅是沾光北臣,沾光与英国公和武勋的关系,您真以为晚辈不懂啊,就算您来做辽东巡抚,也是一地鸡毛。”
“老夫不懂吗?就是天兵天将在辽西,也得吃饭,没有税赋支持,谁来辽西都不好使,就算皇帝也不行。”
卫时觉,“……”
杨涟拍拍他的肩膀,“一辞,你是有孩子的人了,不要怄气,不要牵连别人,老夫和孙承宗让你踩一踩无所谓,但我们代表不了几个人,你在前线四进四出,后方有很多妥协,皇帝躲着不见人,也是一种无奈,但皇帝不该放出魏忠贤乱咬人。”
卫时觉吭哧吭哧笑了两声,“杨师傅,这世道太混蛋了,左右不对,前后不对,站中间也不对,您想劝他们迷途知返,晚辈则只想做自己。”
杨涟神色凝重,“一辞,你是明臣,大丈夫在世,顶天立地,不偏不倚,方为浩然。”
卫时觉与他谈论不出一个结果,只能敷衍,“是是是,杨师傅说的对,咱们先做眼前之事吧。”
辰时,太阳升起来了。
明军五千人列队,护着中军轰隆过河。
大军不多,旗帜却遮天蔽日,当先几名蟒袍。
天朝上国的虚架子十足。
卫时觉行进中抬头看看天空的雨夹雪,隐约感觉到一丝危险。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一个月后,朝廷肯定闭嘴不提召回。
到时候,他们一张嘴就是错,说什么也不对,不如不说。
午时,大军来到沙岭。
卫时觉向东边了望一眼,示意向前,带着百余人一排前进。
对面也是百人,双方相隔二百步。
卫时觉跃马出五十步,一声大吼,“黄台吉!出来拜见天朝使者。”
声浪滚滚,黄台吉也跃马而出,“卫时觉,天朝上国用你这个暴徒草菅人命。”
“天朝向来对畜生不手软,黄台吉,大明使者有令:降,或者死。”
“做梦去吧,春暖花开,辽东就是明军的坟墓。”
“黄台吉,告诉你爹,生不如死痛哭的时候,想想今天的狂妄。”
“卫时觉,辽东死伤惨重的时候,想想今天的狂妄。”
卫时觉轻笑一声,调转马头,来到一群人面前,“诸位大人还想去聊聊吗?”
孙慎行与杨涟眼神交流一下,对孙承宗点点头,后者立刻道,“军务总理卫时觉,狠狠教训山蛮。”
众人扭头准备撤走,对面却来了一骑。
郑其彬太有辨识度了,脸上的冻伤被撕开愈合,像是长满眼珠子,让人看的一阵反胃。
“朝鲜郑氏,拜见天朝上使,建州给大王写信,希望朝鲜帮忙谈判,小人恰逢其会。”
洪敷教低声解释了一下郑其彬的身份,众人也没在意,郑其彬对卫时觉拱拱手,
“卫军门,辽东四大贝勒和阿巴泰聚兵,正在调拨粮草,他们春天还真没什么漏洞,毛文龙的对手是阿敏,辽东四百里战场,您得先考虑如何接触,抓不住骑兵,什么战法也白搭。”
“郑大人给个建议?”
“呵呵,外臣的建议是不要给他们空间,但他们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东西分兵而战,四百里之外,还有四百里山区,混战一起,速度就是最大的优势,到处可以出击,外臣只懂这么一点点。”
“郑大人什么时候回朝鲜?”
“彻底消冻之后,大概半个月吧。”
“哦,郑大人会选时间。”
郑其彬再次拱手,“外臣告退!”
众人看他离去,孙承宗问卫时觉,“他在送军情?”
卫时觉摇头,“他在帮黄台吉恐吓大明。”
众人齐齐冷哼一声,扭头走了。
郑其彬回到黄台吉身边,笑呵呵道,“四贝勒,天朝上国的大员,没法交流,大王也不可能跪下求原谅,您打赢了,我们才有说话的资格。”
黄台吉见怪不怪,“卫时觉怎么说?”
“大概是在等水师或朝鲜的配合。四贝勒,以外臣看,天朝发狠的时候反而不危险,若是和煦,才是危险的时候。”
“哈哈~”黄台吉大笑,“本贝勒也想到了,明军集体狂妄,那就是还没准备妥当,大概山海关的驻军会来大战,步卒至少需要半个月,就算来十万也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