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元标摇摇头,“老夫不是给你破案,是告诉你动机。李廷机乃历史上辞呈最多的阁臣,让神宗皇帝丢脸至极,他在用辞呈数量报复士族,掀开士族虚伪,刺痛道德君子的基础。
国本之争的前半段,是老夫与李廷机斗法,是一个赣中支持的江西人,联合江南人,去斗一个赣北、闽浙联合支持的人,既是党争,也是江西人内斗。
大家全是失败者,伤害最深的是江西,天下也默认江西活该,前前后后被削减了80名乡试资格。
赣北商人埋怨吉安人多管闲事,南昌、九江的商会彻底与赣中切割,任何生意都不做了,甚至完全断绝了赣中的漕运资格。
赣南客家宗族则甩脱赣中科举士绅,与闽粤宗族联姻合作生意,我们赣中士子如今竟然无法通过赣南去福建。
赣中士绅吃亏之后,更加需要权争,与江南深度合作,甩脱赣北、赣南,与东林融合,加入江浙士绅圈。”
卫时觉不耐烦了,“本官不想给你们江西人断案,给个明确答案。”
“哈哈…”邹元标被气笑了,“神都无法给江西人断案,除非杀尽三中其二,若干年后,还是三分。”
“那你到底想说谁?”
邹元标痛苦拍拍胸口,“少保,世袭罔替之人最坏,与国同休之人最烂,赣中科举士绅、天下士族,即世袭罔替,勋贵宗室,既与国同休。”
卫时觉点点头,“这分类倒是清晰,你是说传承二百年的士族、与勋贵设计了皇帝落水?”
“显而易见啊,老夫不知道是谁,但老夫可以肯定,与豪商无关,不是赣北、不是闽浙海商、不是江南粮商与盐商、不是晋陕大商。
绝对是像赣中一样的科举势力出主意,绝对是勋贵的手笔,他们面对革新退无可退,无关乎道德,就是生死之争。
江南的买空卖空,乃士族与你在玩游戏,你在玩,对方也在玩,你有大军兜底,他们就能釜底抽薪,双方都认为必胜,双方都不可能只玩商战,这游戏不新鲜啊,已经第三个回合了。”
卫时觉摸摸鼻子,“感觉清晰了,又感觉糊涂了。”
邹元标继续道,“大明朝科举四大重地,四大辅地,听说过吗?
重地之首,乃江西赣中,吉抚两府,目前近1900名进士;重地之次,才是江南,苏常两府,进士只有赣中一半,但阁臣居首;
重地之三,乃浙北杭绍两府,进士数量与赣中齐平,大员太少,侧重学术;
重地之四,乃福建闽东,福兴两府,进士稍次于赣中和杭绍,大员更少,但闽商团结,每一个在朝中都有影响力。
辅地之首,乃鲁中济南、兖州,北方科举一极,山东官员重实务,地方大员很多;
辅地之次,乃湖广武昌、黄州,兼重实务与商业;
辅地之三,乃晋陕两省,省份放一起,是因为他们更团结,只要一个任大员,马上可以获得全省士绅豪商支持,尚武守边,让他们天然拥有武权支持,弱于声势,强在实力;
辅地之四,乃冀中南、豫北地区,官员游学串联东南西北,既与士绅相交,也与边防勋贵莫逆,你的老师孙承宗,就是其中集大成者,他可以拥有晋冀鲁豫、以及勋贵的支持。”
卫时觉被刷刷刷…脑子洗了八遍。
歪头思索一会,冷冷说道,“我明白了,有人出馊主意,有人默许,有人观望,动手的是南勋这些二傻子,他们拖舅爷为主的北勋下场,但给了足够的补偿,舅爷半推半就下场了。”
啪~
邹元标一拍手,“就是这么回事,你让老夫说是谁,那是瞎猜乱说,但你看看全国的利益分配,就那么几个圈圈,顶多八个,南勋北勋有明确的主事人,士族也有啊。
武宗在清江浦落水,嘉靖皇帝更乱,竟然有历史上唯一的宫人起事,看看他们出事的时间,内廷做不来,但内廷也必须有大量的内应,非勋贵做不到。
教坊司培训舞姬、乐师,有男有女,占皇城两成人,永远不可能清理干净,除非皇帝不要内侍宫人,这渠道太合适了。
勋贵不抵触皇权,却极其惧怕皇权不受控,勋贵的利益也不在官场明面,必须来自其他地方,就像老夫代表赣中与江南合流,同时也是南勋的朋友。
若老夫与北勋做朋友,就得靠东林其他人,所以无法脱离东林。
帝位交替如此大事,必定有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在串联搞事,上层谋划,并没有外泄消息,但利益痕迹可以猜测一切。”
卫时觉抠抠鼻子,冷冷说道,“世袭罔替,真坏,与国同休,真烂。”
邹元标好像交代完后事一样,突然苍老许多,喃喃回应,
“由奢入俭难,传承久了,家家都害怕,家家都准备后路,家家都打压新晋,他们若再合作,新晋永无出头之日,各种稀奇古怪的争斗上演,背后都是为了传承永续。
一辞,杀人斩争,争斗永存,杀争存人,争斗永熄,考验你智慧的时候到了,否则革新终究会反噬。”
卫时觉托腮思索片刻,哼哧哼哧笑了,被某个人的迂腐逗笑了。
“刚才让赵南星出去,不是因为他不知道,你这人还有点担事的气魄。我那个妾姥爷藏的不错,你和赵南星为何要对申时行持弟子礼呢?”
邹元标下意识抖了一下,有点被掀底裤的恼怒,“这不废话嘛,老夫代表赣中与江南合作,当然拜德高望重的前辈…”
说一半,邹元标一拍桌子,“哎,你别乱来,老夫可没说是申用懋,你最好查查,老夫觉得,这次藩王也有干系,毕竟你把南北勋贵、高门士族全逼出来了,天下传承是一家啊。”
卫时觉点点头,“行,我明白了,感谢吉水公,从士族的视角看世界,一如既往的烂,士族是真正的世袭罔替,亡国、也不怕,所以不忠于国,勋贵与国同休,既傍于人身安全,也惧怕安全被腐蚀,利益解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