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另一侧,气氛则截然不同。
太史慈与典韦这两位魏王麾下的万人敌,
正与荆州的水军都督蔡瑁、张允以及谋士蒯越围坐一席。
几坛烈酒开封,浓烈的酒香弥漫开来。
“哈哈!张都督,听闻荆州鱼米之乡,这酒却烈得很!够劲道!”
典韦抱着一个几乎有常人脑袋大的酒坛,仰头豪饮,酒水顺着虬髯流淌,尽显豪迈。
他“咚”地一声放下空坛,
抹了把嘴,蒲扇般的大手拍在张允肩上,拍得他一个趔趄,
“比俺们在青徐打仗时喝的那些掺水的马尿强多了!”
张允被拍得龇牙咧嘴,脸上还得堆着笑:
“典将军海量!海量!
此乃我襄阳特产,取汉江深泉,三蒸三酿,自然浓烈!将军喜欢便好!”
他连忙又给典韦满上。
太史慈则显得斯文些,但眼神锐利如鹰。
他端起一只精致的犀角杯,对蒯越示意:
“蒯先生足智多谋,久仰大名。
慈敬先生一杯。”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战场上的煞气,
“不过,若论水战布阵,慈在北海时,也曾率小船破过海贼巨舰,靠的就是一个‘快’字!
不知荆州水军,操练时更重阵型,还是更重接舷搏杀?”
蒯越心中一凛,知道这是考校,也是无形的威慑。
他连忙举杯回敬:
“太史将军神勇,越钦佩之至!
我荆州水军,二者并重。
阵型乃根基,如雁行、如长蛇,进退有据;
然江上接战,瞬息万变,最终决胜,确在将士用命,白刃见红!
正如将军所言,‘快’与‘勇’,缺一不可!
日后还望将军多多指点!”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显水平,又放低了姿态。
蔡瑁也加入话题,试图拉近关系:
“正是!
魏王麾下,陆有典将军、太史将军这等万人敌,水有李横江(李勇)将军这等帅才,横扫江北,威震天下!
我等荆州水军,能附骥尾,已是莫大荣幸!
来,典将军,太史将军,末将再敬二位!
愿他日能并肩作战,共扬魏王天威!”
他刻意避开“对抗”二字,只提“并肩”,姿态放得极低。
一时间,武将席上推杯换盏,呼喝之声渐起。
典韦的豪笑、太史慈的锋锐问询、蔡瑁张允的刻意逢迎、蒯越的谨慎应对,
混合着浓烈的酒气,构成了一幅微妙而真实的乱世群臣宴饮图。
夜深,宴散。
宛城驿馆内专为蔡姝安排的别院,灯火阑珊。
卸去钗环,仅着一身素白寝衣的蔡姝,正对镜梳理着如瀑青丝。
镜中少女容颜绝丽,眼神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茫然。
“小姐,魏王驾到!”
侍女的声音带着惊慌在门外响起。
蔡姝心头猛地一跳,手中玉梳差点掉落。
她迅速起身,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拢了拢衣衫,快步走至门前,盈盈拜倒:
“民女蔡姝,恭迎魏王。”
门开,刘复独自一人走了进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和夜露的微凉。
他挥手示意噤若寒蝉的侍女退下,径直走到房中的案几前坐下。
“不必多礼,起来吧。”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蔡姝依言起身,垂首侍立一旁,心跳如鼓。
刘复随手拿起案上一只空置的茶盏把玩,目光却落在蔡姝低垂的眉眼上,单刀直入:
“蔡小姐,令尊送你过来,可曾有什么……特别的话要你转告本王?”
蔡姝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声音依旧恭顺轻柔:
“回魏王,父亲……父亲只叮嘱民女,要好生侍奉殿下,恪守本分,不得有半分差池。”
这是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回答。
刘复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
“只这些?蔡德珪费尽心思,将你这荆襄明珠送来,难道就只是为了让你做个端茶递水的侍女?嗯?”
他放下茶盏,目光如炬,直视着蔡姝,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自己的分量。
说吧,他让你留意什么?
荆州?还是……本王?”
无形的压力如同巨石般压下。
蔡姝猛地抬起头,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再次跪倒在地:
“魏王明察秋毫!
民女……不敢隐瞒!
父亲确曾嘱咐……嘱咐民女,要……要留心魏王对荆州的态度,对刘荆州的看法……”
“果然。”
刘复并无意外,反而饶有兴致地俯下身,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抬起蔡姝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那你准备……如何回复你那父亲呢?”
四目相对。
刘复的目光深邃如渊,带着审视与玩味。
她心跳如擂鼓,脸颊绯红,但眼神却没有躲闪,
反而鼓起毕生的勇气,迎上那道目光,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民女会告知父亲:魏王雄才大略,心怀九州万民,志在澄清寰宇!
刘荆州若能真心归顺,竭诚辅佐,以荆襄之地、水陆之师,尽献于魏王麾下,
则必不失封侯之位,亦能保境安民,共享太平!
此乃……民女所见,亦是肺腑之言!”
她的话语,将蔡瑁那点刺探的小心思,巧妙地转化成了劝降归顺的忠告,更是将自己置于了魏王的立场之上。
刘复静静地凝视着她。
少女的眼中,有恐惧,有羞怯,但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
半晌,他眼中掠过一丝激赏,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真切的弧度。
“你,比刘景升聪明得多。”
他松开手,站起身,语气带着不容置疑,
“收拾一下,明日随本王回陈留。”
第二日。
“主公,魏王仪仗已准备起驾了。”
蒯越匆匆进来禀报,脸上也带着一丝轻松。
刘表连忙整理仪容,带着荆州文武,一路小跑赶到城门口送行。
旌旗猎猎,甲士肃穆,魏王的金根车居于正中,威仪赫赫。
刘表目光扫过车队,看到了蔡瑁脸上难以抑制的喜色,
也看到了紧随在魏王车驾后方不远处、那辆垂着帘幕的香车——里面坐着的,自然是蔡姝。
仪仗缓缓启动,向着北方陈留的方向驶去,扬起一路烟尘。
刘表站在原地,望着车队远去的影子,长久地沉默着。
初升的朝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带着几分萧索。
“父亲……”
长子刘琦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道,
“我们……我们就真的这样……”
“就这样臣服了?”
刘表接过他的话,脸上露出一抹苦涩而复杂的笑容,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
“琦儿,为父教你一句: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魏王……不追究我们参与那场可笑的联盟之罪,反而加恩安抚,
已是莫大的宽宥和……警告。”
他转过身,目光投向南方,那座他经营多年、巍峨雄壮的襄阳城轮廓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他的声音变得悠远:
“这纷乱的天下……终究是要有人来终结的。
既然天命已在魏王……在刘复身上显现,那么,顺应天命,
或许才是保全荆襄百姓、保全我这一脉的唯一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