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武和闵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一丝隐忧。
郭嘉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援助来得太及时,太精准了,精准地打在韩馥最虚弱、最渴望的命门上。
“使君言重了。”
郭嘉也起身还礼,笑容依旧温和,
“嘉定当转达使君之意。
粮草军械,随行车队已在城外十里处等候,使君可随时派人去接收。”
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般提起,
“对了,来时路上,
似乎看到有打着‘张’字旗号的队伍在山间活动,
规模不小,不知是否使君所遣?”
韩馥脸色微变,含糊道:
“哦?或许是地方郡兵剿匪吧……”
他不想让刘复知道自己勾结黑山贼张燕,这毕竟不光彩,
毕竟他韩馥是正统汉室官员出身,和一帮子黄巾贼寇搅和在一起,实在是太丢面皮了。
郭嘉了然地点点头,不再追问,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提。
他拱手道:
“军情紧急,嘉不便久留。临行前,嘉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奉孝先生但说无妨!”
韩馥此刻对郭嘉好感倍增。
“吕布,虎狼也。
用之可伤敌,但需防其反噬。
使君当以城池为根本,切莫将身家性命尽托于此人。
至于黑山……”
郭嘉意味深长地看了韩馥一眼,
“其众虽勇,然终非王化之师,
引入腹地,易放难收。
使君当慎之又慎。”
这番话,看似提醒,却又像是在韩馥心中埋下了一根刺。
韩馥心中一凛,连忙道:
“多谢先生提醒,馥定当谨记!”
郭嘉不再多言,潇洒告辞。
韩馥亲自将其送出府门,目送其身影消失在街角,
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收敛,眼神复杂难明。
回到厅堂,韩馥看着那份厚重的礼单,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天不亡我!
有魏王此助,邺城可保矣!
立刻派人去接收粮草军械!分发各部,加固城防!”
耿武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沉声道:
“主公!刘复此计,绝非好心!
此乃驱虎吞狼、隔岸观火之毒计啊!
他送粮送甲,是要我们与袁绍拼得更狠!
拼得两败俱伤!
无论我们与袁绍谁胜谁负,最终得利的都是他刘复!
他是在用我们的血,替他削弱北方的强敌!
而且,他最后那番话,分明是在挑拨我们与吕布、张燕的关系!”
闵纯也忧心忡忡地补充:
“耿长史所言极是!
主公,刘复此人,雄才大略,心机深沉,
其志绝不在区区河北,而在整个天下!
他今日助我,不过视我为绊住袁绍的棋子。
一旦我们失去利用价值,或者他腾出手来……后果不堪设想!
更何况,他怎会不知我们联络了吕布和张燕?
他最后点破,恐有深意!”
这也就是刘复不知道,要是知道他们背后这么说,一定一人给他们一个大嘴巴子……
然后对他们说:“要不,东西我拉回去?省得你们纠结!”
由此也看得出来二人确实智谋欠缺,不会超过后世流水线打螺丝的工人的水平。
但他们的话终究影响到了韩馥。
韩馥脸上的喜色慢慢褪去,他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
他盯着礼单,又看看地图上袁绍逼近的黑色箭头,
以及西南方向安阳吕布那令人不安的驻点,还有太行山脉中张燕那如毒蛇般的黑山军。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四周全是虎视眈眈的猛兽和隐藏在水下的暗礁。
吕布是近在咫尺的刀,袁绍是悬在头顶的剑,张燕是藏在暗处的毒蛇,
而刘复……则是那个在漩涡之外,冷静地抛下诱饵,等待着收割一切的猎人!
“驱虎吞狼……隔岸观火……”
韩馥喃喃自语,脸色变幻不定。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嘶吼和破釜沉舟的疯狂:
“本官难道不知?本官难道不懂?
可是!
眼下除了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指着地图,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袁绍的大军就要到了!
没有这批粮草军械,邺城能守几天?
吕布那个豺狼,没有好处他会动吗?
张燕的贼兵,不给地盘他会真出力吗?刘复他……他至少给了我真东西!
能让我活下去的东西!”
韩馥颓然坐倒在主位上,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声音变得沙哑而疲惫:
“什么计策……什么后果……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活下去!先守住邺城!
打败袁绍!至于以后……”
他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狠厉,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刘复想当渔翁?哼,也得看我们这些鹬蚌,有没有那个本事活到最后!”
耿武和闵纯看着主公这副模样,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他们知道,韩馥已经被逼到了绝境,理智已被求生的本能压倒。
明知是毒药,也只能先饮鸩止渴。
所有的计谋,所有的远虑,在迫在眉睫的屠刀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
“罢了……”
耿武长叹一声,那叹息仿佛抽走了他所有的精气神,带着一种认命的悲凉,
“主公既已决断,属下……唯有尽力而为。”
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他本身就不是什么智者,能名留后世,也只不过靠着对韩馥忠心耿耿而已,
闵纯也沉默地低下了头。
他也一样,能被后世记住名字同样是因为对韩馥忠心耿耿。
同样也没什么出众实力。
厅堂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韩馥粗重的喘息声,
三人看着地图上那几股象征毁灭力量的颜色。
智谋不足,实力更不足,如之奈何。
郭嘉送来的“礼物”,
如同一颗投入干柴烈火中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本就一触即发的局势。
而在邺城之外,郭嘉策马缓行,
回望了一眼那高耸城墙,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
接下来的冀州,将会上演一场更加疯狂的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