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掂量着手中温润的玉佩,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又警惕地打量了一下钟毓和他身边几个同样破败不堪的“家人”——实则是结伴逃亡的其他世家子弟伪装的,
最终不耐烦地挥挥手:
“快滚快滚!别挡着道!晦气!”
类似的情景在各处关卡上演。
陈留卫氏的一个旁支,将藏在内衣夹层里的几片金叶子献给了吕布军的一个队率;
汝南袁氏的一个远亲,用一幅家传的古画换取了守城士兵片刻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琅琊诸葛氏的一个年轻子弟,甚至被迫给一个黑山贼的小头目磕了十几个响头,才得以带着病重的妹妹通过一处山间小路……
他们抛弃了华服,舍弃了细软,只求能带走一条性命。
一路风餐露宿,饥寒交迫。
虽已是春天,但突然出现的倒春寒依旧让夜晚的天气冰凉刺骨,冻毙于途的尸体随处可见。
他们啃食着能找到的一切东西:草根、树皮、甚至是观音土。
昔日锦衣玉食的肠胃,如今被粗粝和腐坏之物折磨得绞痛难忍。
疾病和伤痛如影随形,不断有人倒下,再也无法站起。
同行者的尸体,成了他们前行路上最刺目的路标。
支撑他们走下去的,唯有对“家”的渺茫希望,和对身后炼狱的刻骨恐惧。
终于,在经历了不知多少日夜的生死跋涉后,他们看到了那条界河——那是魏王刘复治下的边境!
河对岸,飘扬着熟悉的“魏”字大旗!
旗帜下,是军容整肃、甲胄鲜明的魏军哨卡!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间在绝望的心中点燃!
他们爆发出最后的气力,哭喊着,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冲向河岸,冲向象征着秩序与生机的对岸!
“站住!”
冰冷的呵斥声如同重锤,敲碎了他们刚刚燃起的希望。
一队魏军巡逻骑兵如旋风般冲到河边,长矛平举,弓弩上弦,森冷的杀气扑面而来。
为首军官目光如电,扫视着这群衣衫褴褛、形如乞丐、散发着恶臭的人群。
“尔等何人?从何而来?欲往何处?可有通关文书?”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冷的铁链,将他们牢牢锁住。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压抑的哭泣和粗重的喘息。
他们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军服,却感受不到丝毫的亲切,只有冰冷的审视。
回家?他们还有家吗?魏王会接纳这些背叛者吗?
钟毓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从人群中挤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河滩泥泞中,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
“将军……将军明鉴!
我等……我等皆是豫州、兖州、青州、徐州……逃难归乡的百姓啊!
家乡遭了兵灾,实在活不下去了……求将军开恩……放我等……回家吧!”
他不敢提世家身份,更不敢提当初为何离开。
军官皱紧了眉头,看着这群人:破布烂袄难以蔽体,露出的皮肤布满冻疮和污垢,骨瘦如柴,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
这惨状,比寻常流民更甚。
“冀州来的?”
军官沉声问,语气依旧冰冷,但似乎少了几分杀气。
“是……是……将军……”
人群中响起一片带着哭腔的回应。
军官沉默了片刻,似乎在通过某种方式确认这些人的大致身份和来路。
最终,他挥了挥手,对身后士兵吩咐道:
“取些干粮和热水来。”
他指着河滩边一块相对避风的地方,
“尔等在此稍候,不得喧哗,更不得擅闯军阵!待本将查验清楚,再行定夺!”
很快,士兵们搬来了几筐硬邦邦的杂粮饼子和几桶冒着热气的温水。
“吃吧!魏王仁德,不使饿殍死于王土之畔!”
军官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这句“魏王仁德”和眼前的食物,却如同甘霖,瞬间击溃了这群逃亡者最后的心防。
人群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哭嚎,如同受伤的狼群。
他们争先恐后地扑向食物,甚至顾不上用碗,用手捧着热水,贪婪地吞咽着干硬的饼子,噎得直翻白眼也舍不得停下。
滚烫的热水灼痛了喉咙,却温暖了几乎冻僵的四肢百骸。
这是他们逃亡以来,吃到的第一口像样的、安全的食物!
泪水混合着饼渣和水渍,糊满了他们肮脏的脸颊。
这一幕,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个逃亡者和边境士兵的心中。
经过盘查登记——主要是记录人数和大致来源地,在确认没有携带违禁品和危险人物后,军官终于下达了放行的命令:
“尔等听好!
既为魏王子民,归乡心切,可自行归家!
但需谨记:魏王法度森严!
归家之后,需至当地亭长、里正处登记造册,接受安置!
安分守己,勤恳劳作,自有生路!
若敢作奸犯科,或再行悖逆之事,国法无情!
去吧!”
没有想象中的清算,没有冰冷的镣铐,只有一句警告和一条归家的路。
巨大的反差,让这些饱受摧残的世家子弟们,在踏上故土的那一刻,恍如隔世,悲喜交加。
钟毓,拖着疲惫不堪、几乎散架的身躯,凭着残存的记忆,终于踉踉跄跄地踏入了颍川郡的地界。
越接近颍川郡城阳翟,他的心跳得越快,既有近乡情怯,更有难以言喻的恐惧和羞耻。
当那座熟悉的、象征着钟氏荣耀与底蕴的府邸大门出现在视线尽头时,钟毓几乎要虚脱过去。
他鼓起最后的力气,走到门前,颤抖着抬起如同枯枝般的手,想要叩响那熟悉的兽首门环。
然而,他的出现,早已引起了路人的注意。
实在是如今魏王治下,出现这种装扮的人实在是如同珍稀动物一样……
“咦?快看!那……那是谁?”
“哪来的叫花子?在钟府门前晃悠?”
“呵……!晃悠又如何?钟家敢怎么样?如今魏王治下可不是以前了!
不过……啧啧,脏成这样,臭气熏天……”
“哎?等等……你们看他的脸……虽然脏……怎么有点像……像毓公子?”
“毓公子?不可能!
毓公子不是在冀州袁绍那里当贵宾吗?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