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舍的老板是个中原人,看到他们,格外热情:
“你们也是从大宋来的?太好了!我在这里开店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同乡。”
刘协与赵云和老板闲聊过程中,从老板口中,他们得知了一个消息——富楼沙最近来了一支规模不小的中原商队,
首领叫刘玄德,据说正在努力想在这里立足,但进展不太顺利。
甚至隐约听闻,那商队里有个黑脸大汉曾与人冲突,还有个红脸长髯的人武艺高强。
“刘玄德……”
赵云听到这个名字时,神色复杂地沉默了片刻。
他想起当年在幽州,自己拒绝大宋皇帝刘复的招募,一心想要寻找这刘备,
最终却只在开封城外的工地上,远远看到过他和关羽、张飞一起劳改的身影。
时过境迁,如今那位“刘皇叔”也成了商贾,并且来到了这万里之外的贵霜。
命运之奇,莫过于此。
刘协听到刘备的消息,也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平静下来。
他如今的心态,已真正超脱了过去的身份桎梏,对刘备的事情,也不再有过多的关注。
“赵兄,你现在要找这刘玄德吗?”
刘协看出了赵云的异样,想起赵云好像提到过刘备,好奇地问道。
赵云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
“以前想找,现在已经无所谓。不过确实已经很多年没见了,没想到他也来了贵霜。”
他没有多说,刘协也没有追问。
两人继续和老板攀谈,听了两人在贵霜的经历,旅舍老板建议两人想了解真实的贵霜,还是得到最底层看看。
这让两人有些意外,他们这些日子不是大多数时候都是看的底层吗?
接下来,为了看看贵霜真正的底层是是什么样子,
他们开始明确要求阿罗憾带着他们在富楼沙最底层区域四处游历。
当跟着阿罗憾拐进了城东一片低矮的街区。
刚穿过一道散发着馊味的巷口,眼前的景象便与城西的热闹判若云泥——
土路被车轮碾出深深的沟壑,雨季积攒的污水在坑洼里泛着绿沫,
苍蝇成群地围着墙角腐烂的瓜果打转。
两旁的房屋是用黄泥与碎草混合搭建的,
屋顶铺着破旧的茅草,不少地方漏着天,只能用破布勉强遮挡。
几个赤着脚的孩子,身上裹着沾满污渍的破布,
正蹲在路边争抢半块发霉的馕饼,瘦得只剩骨头的小手互相撕扯,
脸上却没有哭闹,只有一种麻木的执着。
“这……这也是富楼沙?”
刘协停下脚步,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他曾在洛阳见过汉末的贫民窟,却从未见过如此破败的景象——贵霜都城的光鲜,竟在这一道巷口之外,碎成了满地泥泞。
更别说如今的开封城,根本就没有贫民窟这种东西……
他们看向阿罗憾,
“所以,你在其它城市带我们看的场景,也是忽略这些底层百姓的结果?”
阿罗憾的头低了下去,声音有些干涩:
“这是‘贱民区’,住的都是最底层的人,还有从周边部落逃来的难民。
官府从不管这里,连商队都不会往这边走,听说在天竺更严重,那是真正的贪淫乐祸,多杀多争,正所谓口舌凶场,是非恶海……”
正说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几个穿着银色铠甲的贵霜士兵,骑着高头大马从巷口冲过,马蹄溅起的泥水径直泼在一个蹲在路边的老妇身上。
老妇怀里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被泥水浇得浑身发抖,
却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死死抱着孩子,将脸埋进怀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士兵们却像是没看见一般,勒住马在一家低矮的土屋前停下,一脚踹开虚掩的木门。
屋内传来女人的尖叫与瓷器破碎的声响,
很快,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被拖了出来,士兵们用马鞭劈头盖脸地抽打,嘴里还骂着刘协听不懂的话语。
“他们为什么打人?”
赵云的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的短刀上,眉宇间满是怒意。
“是为了‘人头税’。”
阿罗憾的声音更低了,
“官府每月都要向这里的人收税,交不出的就要被抓去做苦工,或者……卖掉。”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挂着粗麻布幌子的铺子,幌子上画着一个模糊的人形,
“那是‘奴隶铺’,很多人交不出税,就会被家人卖到这里,换一口吃的。”
刘协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铺子里站着几个面黄肌瘦的人,
脖子上套着粗铁环,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用鞭子赶着,像牲口一样站成一排。
一个穿着丝绸的贵霜商人正站在他们面前,伸手捏着一个年轻女子的下巴,眼神里满是打量,
嘴里还与壮汉讨价还价,语气随意得像是在挑选一件商品。
“这……这与我大汉时期的奴婢制度,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协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曾是皇帝,虽无力改变汉末的动荡,却也从未见过如此公然的、将人视作货物的交易。
简直可以和董卓霍乱时期的乱兵相比……
尤其是当他看到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被壮汉强行从母亲怀里拽出来,孩子哭喊着“母亲”,
母亲却被士兵死死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被拖进铺子时,他的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
赵云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他看向刘协,眼神里带着询问:
“刘兄,我们……”
刘协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
他知道,凭他们两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改变这里的现状。
就像当年他身为皇帝,却连保护身边的宫女太监都做不到一样。
他只能走上前,从怀里掏出几枚大宋的铜钱,递给那个还在呜咽的老妇。
老妇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接过铜钱后,连忙对着刘协磕头,嘴里不停说着“谢谢”。
“阿罗憾,这里的人,平时都靠什么生活?”
刘协问道。
“男人大多去城外的采石场或者码头做苦工,一天只能换半个馕饼;
女人就去富人家里做佣人,或者在街边捡垃圾;
孩子们……要么去乞讨,要么就帮人跑腿,运气不好的,就会被贩子抓走。”
阿罗憾说着,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正在搬运石头的少年,
“你看那个孩子,才十岁,每天要搬一整天的石头,搬不动就会被监工打。”
刘协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个少年瘦得像根豆芽,身上只穿着一条破短裤,裸露的皮肤上满是伤痕。
他正吃力地搬着一块石头,每走一步都要晃一下,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滴在滚烫的土路上,瞬间就被蒸发。
“天地之广,非宫墙所能限。”
刘协轻声重复着这句话,语气里却多了几分沉重,
“可这广阔天地里,竟还有这么多受苦的人。
我以前困在宫墙里,不知民间疾苦;
如今看到了,却又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