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墨的话,如同一根淬了剧毒的骨刺,深深地扎进了萧红雪的神魂深处。
拔不出来。
也无法忽视。
这一夜,她没有合眼。
揽月殿的奢华与空旷,放大了每一丝寂静,也放大了她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回响。
“去查。”
“去数数看。”
“看看那份名单,到底有多长。”
理智在疯狂地尖叫。
那是魔鬼的谎言!
是用来折磨她,摧毁她心志的,又一个恶毒的手段!
她刚刚才“拯救”了宗门,成了人人敬仰的英雄。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王烈是主谋”这个事实上。
如果……
如果王烈真的只是个靶子。
如果那个真正的“守密人”还潜伏在宗门之内。
那她算什么?
她这个被万人欢呼的英雄,又算什么?
一个更大的笑话!一个被魔鬼利用,亲手为真正敌人扫清了障碍的,愚蠢的帮凶!
她不能相信。
她不敢相信。
然而,内心最深处,在那片名为“骄傲”的废墟之上,一个卑微而恐惧的声音却在疯狂地催促她。
去验证。
去证明他在说谎!
她需要一个答案。
哪怕只是一个能证明楚墨在撒谎的答案,来让她从这场无休止的精神折磨中,获得片刻的安宁。
否则,她会疯的。
天,终于亮了。
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亮了殿内飞舞的尘埃。
萧红雪从冰冷的地板上站了起来。
她走到水镜前,看着镜中那个面色惨白如鬼,双眼布满血丝,神情憔悴到极点的女人。
这,就是昊天圣地的新英雄。
真是讽刺。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所有的混乱与恐惧。
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圣女服饰,用灵力勉强恢复了一丝血色,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揽月殿。
她主动找到了三长老。
此刻的三长老,正在处理王烈倒台后留下的烂摊子,忙得焦头烂额。见到萧红雪主动前来,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红雪,你怎么来了?不多休息一下?”
萧红雪对着他,郑重地行了一礼。
“师伯。”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经此大劫,弟子深感自身对宗门历史了解不足,对潜藏的危机更是毫无防备。”
“弟子……恳请师伯允许,进入藏经阁第七层,查阅历代先辈卷宗,以史为鉴,希望能从中汲取教训,避免重蹈覆辙。”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大义凛然。
一个刚刚经历磨难,拯救了宗门的圣女,不居功自傲,反而第一时间想到要奋发图强,了解宗门历史以防范未然。
这是何等高尚的情操!
三长老看着她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愧疚。
“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激动地站了起来。
“你能有这份心,宗门何愁不兴!”
他毫不犹豫地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枚古朴的金色令牌。
“走!老夫亲自带你去!”
在他看来,这是圣女经历磨难后,真正成长起来的标志。他哪里会想到,这份“奋发图强”的背后,藏着怎样一个恐怖而绝望的目的。
藏经阁。
昊天圣地的核心重地。
三长老亲自持令,带着萧红雪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藏经阁的最顶层——第七层。
这里,是宗门的禁地。
只有圣主与太上长老才有资格进入。
沉重的石门被令牌激活,缓缓开启。
一股混合着古老纸张、干燥灵木和浓厚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仿佛打开了一段被时光封印的历史。
这里常年无人踏足,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一排排高达数丈的巨大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静静地矗立在昏暗的光线中。上面摆放的,不是功法,不是秘籍,而是一枚枚封存完好的玉简,和一卷卷厚重的兽皮卷宗。
这里记录着昊天圣地数万年来,所有最机密,最不愿为外人道的历史。
包括,那些“陨落的天才”。
“红雪,你就在这里看吧。有任何需要,随时传讯给老夫。”
三长老慈和地叮嘱了一句,便转身退了出去,并体贴地为她关上了石门。
“轰隆——”
石门闭合,将内外彻底隔绝。
整个第七层,只剩下萧红雪一人。
她独自一人,站在这一排排巨大的书架前,仿佛一个渺小的蝼蚁,面对着一片记录了无数死亡的墓碑。
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尘埃味道的空气,呛得她肺部生疼。
她开始动了。
按照楚墨的指引,她走向了记录着“内门弟子”档案的区域,开始寻找那些标注着“意外身陨”的卷宗。
她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抽出了第一份卷宗。
吹开上面的灰尘,露出了封皮上用朱砂写就的名字。
【李慕白】
三百年前,昊天圣地最耀眼的剑道奇才。
天生剑心通明,二十岁结丹,三十岁便领悟剑意,被誉为最有希望在百年内冲击化神的绝世天骄。
萧红雪颤抖着手,打开了卷宗。
里面的字迹,工整而冰冷。
“……景泰四十三年,李慕白于冲霄峰闭关,冲击元婴之境。三日后,洞府内灵气暴动,心魔入侵,走火入魔。待长老赶到时,已神魂俱灭,身死道消。”
走火入魔……
萧红雪的呼吸一滞,心中竟闪过一丝荒谬的“果然如此”。
巧合。
这一定是巧合。
冲击大境界时,本就危险重重,心魔入侵是常有之事。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将卷宗放回原处,又抽出了第二份。
【秦婉儿】
两百五十年前的丹道圣手,天生乙木灵体,对一切灵植都有着无与伦比的亲和力。据说她炼制的丹药,品质能比同阶炼丹师高出三成。
卷宗记载:
“……为炼制一味失传古丹‘千转还魂丹’,以身试药,误服剧毒龙葵草,导致本源受损,乙木灵根彻底枯萎。三年后,郁郁而终。”
又是一个意外。
萧红雪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她的动作开始变得急促。
她放下了秦婉儿的卷宗,几乎是扑到了书架前,开始疯狂地翻找。
第三个。
【赵拓,天生霸体,修行【昊天霸体诀】一日千里,于外出历练时,‘意外’陷入上古凶阵,尸骨无存。】
第四个。
【苏月婵,天生媚骨,修行【太上忘情录】进展神速,却在一次宗门内部切磋中,被师弟‘失手’重创道基,沦为废人。】
第五个。
第六个。
第十个!
第二十个!
随着她翻阅的卷宗越来越多,那一份份记录着“意外”的档案,在她面前堆成了小山。
走火入魔。
意外陨落。
灵根枯萎。
试药失败。
历练失踪。
……
每一个名字,都曾是响彻一个时代的天之骄子。
每一个人的陨落,都被记录成了一个合情合理的“意外”。
一次,是巧合。
两次,是意外。
可是这密密麻麻,长达数十人,几乎囊括了昊天圣地千年来所有顶尖天才的名单……
这哪里是意外!
这分明就是一个血淋淋的,被掩盖在“巧合”之下的,冰冷而恐怖的规律!
“啪嗒。”
一卷兽皮卷宗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在这死寂的藏经阁内,却如同惊雷。
萧红雪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沿着冰冷的书架,缓缓滑落在地。
她瘫坐在那一堆记录着死亡的卷宗里,双眼空洞地看着前方。
楚墨……
那个魔鬼……
他没有说谎。
一个字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