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问题,曾建春先是重重叹了口气。
他的手掌在大腿上搓了搓,语气里带着点不甘又无奈:“咋没试过呢?
前两年县家具厂说缺实木配件,我就琢磨着,咱既然能给人供木片,不如直接做配件,能多挣点。
找了两个会点木工的老乡,买了点二手刨子、凿子,试着做桌腿、椅面。
结果呢?做出来的东西不规整,家具厂说不符合规格,收不了。
浪费了十好几根原木,还搭进去买工具的钱,最后只能又老老实实削木片。
后来又想过把这些树皮、碎木头木屑什么的,拉到市里的造纸厂去卖。
可咱这离市区远,弄个三轮车拉过去,卖的钱还不够运费,跑了两趟就不跑了。”
陈长河点点头,又问:“那有没有想过找家具厂合作,让他们给点技术指导?”
“咋没想过?”
曾建春苦笑一声:“我找过家具厂的王厂长两回,人家说自己厂子里的师傅都忙,没工夫过来教。
其实就是担心我们学会了技术,抢了他们的生意。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他们的情况也不怎么样,一个厂里几十号人,折腾一个月也挣不了多少钱,要是再有人抢生意,就更不行了。
后来我去镇里申请资金,希望可以买台刨板机,镇上也资金困难,没有同意。
我还想过贷款买设备,可银行说咱这厂子没有固定资产抵押,不给贷,毕竟这两个棚子、一台从七十年代就开始用的旧机器,一共也值不了几个钱。”
“你刚才说,那两个会点木工的老乡,是什么水平?”
“一般般。”
曾建春转头指了指正在锯木头的两个人:“就是他俩。平时家里用的这种小桌子、小板凳、小箱子这种简单家具,倒是都会打。
但打出来的东西不那么好看,也不那么规整,也就是能用罢了。
至于衣柜、床、梳妆台这种难度大些的,他们就办不了了。”
“咱们可以帮忙找个技术好的木匠师傅过来,教教他们,或者把他们送去城市里的家具厂学习一段时间。”
贾子龙说道:“等他们学会技术,这个厂里就可以做家具来卖钱了。”
“如果可以这样办,那可就太好了!”
曾建春闻言,激动地站起来:“我们自己请不来家具厂的木工师傅,而送人去家具厂学习,人家又不愿意收……如果你们能帮忙让我们的人学会技术,那可就帮上我们的大忙了,我们木材厂也能找到新的出路了!”
贾子龙见他如此兴奋,又有些讪讪,心中忐忑地看向陈长河。
他就是觉着这是个办法,便下意识地随口一说,若是被曾建春当作“许诺”,追着要技术,那可就把陈长河架住了。
“爸,你先别激动。”
曾万琴注意到了贾子龙的神情变化,笑吟吟道:“贾同志只是提出一种可能,具体合不合适、能不能做,还需要进行充分研究之后再做决定。”
“我明白,我明白。”
曾建春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重新坐下来:“是我太心急了,万琴说得对,凡事都得慢慢研究……”
陈长河笑了笑:“心急也正常,想把日子过好是好事……曾厂长,你刚才说这两位师傅手艺一般,那咱这附近十里八村,就没个技术好点的木匠?以前大家家里要打个衣柜、做张床,都是找谁弄的?”
“咋没有呢?”
曾建春叹了口气,眼神往远处的山坳方向飘了飘:“西沟村的老林家,爷俩以前是这一片有名的木匠,打的家具又结实又好看,连周边乡镇的人都来请他。那时候谁家娶媳妇,能请老林师傅打一套衣柜、梳妆台,那都是倍儿有面子的事。”
“那现在呢?”
陈长河问道:“这么好的手艺,怎么不请他来指导指导?”
“这事我知道。”
曾万琴接过话茬,道:“改开之前规矩多,不允许花钱请人帮忙,那时候大家请老林打家具,也就是请吃顿饭而已。
改开初期,规矩松动了,老林爷俩就开始收费帮人打家具。
这事搁现在不算什么,天经地义,可在那阵还是比较敏感的事情。
八三年,有人说他们投机倒把,把他爷俩都抓起来了,关了三个月,还罚了八百块钱。
那个时候的八百块钱啊,他们家几乎借遍了亲戚邻居才好不容易凑齐的。
后来,虽然人放出来了,但钱可没要回来。
老林的心劲儿没了,出来后就把刨子、凿子什么的工具全都锁起来了,说啥也不干木匠活了……”
“前两年我们买的二手工具,就是从他家里买的。”
曾建春补充道:“这几年,周边村子不少老人想请老林打口棺材,给多少钱他都不肯。
他不想干木匠了,也不让他儿子干。
因为当年被关起来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受了很多罪,他现在哪怕是看到别人干木工活,都会想起来当年的事情,夜里还会做噩梦。”
“原来是这样。”
陈长河轻轻点头:“改开初期的政策波动,确实误伤了不少像老林这样的手艺人。
看来,如果要请老林来帮忙解决木材厂的技术困境,还是得先解开老人家的心结.
行,这事我记下了,以后如果有需要,可以请县里派人去做做老林的思想工作。”
聊了聊木材厂后,他们又聊起村里的生产生活。
曾万琴把在村口与众人的对话讲了一下。
曾建春听罢,轻叹道:“其实不止我们村这样,我们桑岭镇,甚至周边乡镇老百姓的想法都差不多。
大家都还保持着改革开放之前,甚至是大锅饭时期的习惯。
农忙的时候干农活,农闲的时候就打打牌、聊聊天,一天天就这么混过去了,等到下一次庄稼成熟的时候再忙一阵。
我如果不是要管着这木材厂,又听万琴说过外面是什么样子,估计和他们也差不多。
说是没见识也好,说是懒也罢,反正这边就是这样的风气,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