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齐传铮的声音有些颤抖。
楚云天摇头：
“忘了的，是我。”
齐传铮就看着楚云天的眼睛。
无数过往在楚云天眼中重叠。
齐传铮指尖抚上人眼角：“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事已至此，楚云天不想再骗他：“很多。”
“你早就知道擎山柱会塌，是吗？”齐传铮捧着楚云天的脸，“你早就知道这些大事可能会什么时候发生，是吗？”
你能跨越四辈子找我，你也能一次次重来。
“我猜对了，是吗？”
为什么不和我说。
为什么要自己带着方法去赴死。
为什么要瞒下所有人。
“因为讲不完。”楚云天抓住齐传铮的手，“也没时间讲。而且我说完之后，我自己就会忘记一切。”
所以他只能知道但自己去一次次验证。
他不知道这一次哪里又变得不一样。
他要说，他就得用细节去佐证。
但是楚云天自己都不敢赌，这一次和上次会有什么不一样。
所以他不如不说，装的什么都不知道，然后真的发生之后带着自己知晓的答案去填补那些问题。
“我没想起，你在忘记。”齐传铮看着楚云天近在咫尺的眼睛，“那你会不会忘记我。”
楚云天闭上眼：“我不知道。”
他说的是不知道，不是不会。
齐传铮没再问他，而是抱着人，轻轻吻了吻人耳垂。
他看见那个细小的特殊的耳洞，这次他看清楚了。
晏弦终在旁边咳了一声：“你们有话能不能回去说，我还在这呢。”
“回去就得写报告。”楚云天开玩笑，“十万字打底，我看你怎么抄我的。”
“……”晏弦终转身，“我能说我其实这三天已经写了一万字吗？”
“我替你写了。”齐传铮就笑，“你回去看看那字像不像你的。”
真奇怪，明明他们该说些什么久别重逢的话。
但却好像没有分开过一般，只是说些闲话，如同三天只是眨眼一瞬。
楚云天慢慢站起来，齐传铮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问他这几天如何过的吗？和他汇报现在的局势？还是告诉他，再过两日，知风带他们启程去云州？
他有太多的话梗到嘴边不知如何说。
他只知道瀛洲地界八百里生民无恙，楚云天孤身一人撑住了仙界补天的结界。
知风当然不准他胡来，但是不仅连不上楚云天传音，而且结界既成，进去便是破坏。
齐传铮也拦住了知风。
楚云天既然选择一个人去，就是他做好了一切准备。
在他一个人，和瀛洲万千生民面前，天恒宗别无选择。
齐传铮有时候真的会觉得这些千篇一律的发展很奇怪。
为什么，每次牺牲的都是楚云天？
晏弦终走过来，翻过楚云天手腕看脉。
齐传铮不敢想如果自己来的时候看见的不是活的楚云天，那会疯成什么样。
他不能没有楚云天。
其实不用晏弦终看脉，谁守三天大阵都得成强弩之末。
“先回去。”晏弦终沉声，“宗主要见你。”
他没有说楚云天的身体情况。
齐传铮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而且晏弦终看了眼齐传铮，竟然是一手一个捞起来直接御风。
“回这么急？”齐传铮到底是按耐不住出了声，“我会御风，跟的上你。”
“他跟不上。”晏弦终淡声，“回宗门说。”
齐传铮揣了一肚子问题，没敢再问。楚云天则一路都在撒娇：“师兄……你舍得拆穿我嘛……好师兄……我下次真不这么玩命了……”
“跟我撒娇没用。”晏弦终很想让他闭嘴，“你看看跟宗主撒娇管不管用吧。”
“……”楚云天想到知风，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是有人管的人。
果然，回了明镜台，知风大事缠身的人，居然在门口等他们：“你还知道要命啊？”
齐传铮闭嘴。自己这三天什么好话都说了。
明镜台苦香弥漫，楚云天一闻这味儿就知道大事不好，知风又要摁着他去药池泡那该死的药浴了。
如果不是重伤在身，知风不会让他通过药浴洗筋骨，因为那玩意炼起来太复杂了，而且每次受伤都用药浴促进愈合，长此以往反而会让人依赖。
先开始是上规矩的时候，知风亲手把楚云天打的浑身疼又把人摁进去；再后来是妖界之战，本来知风一年多不让他进这玩意了，那一战又拾起来。最后是特训那三年，知风会看着楚云天的伤，实在好不了的时候就把人丢过去，反正没有一次是楚云天自愿的。
原因无他，这玩意泡一次浑身疼，而且完了太容易睡觉，再要打起精神调息修行简直是灾难加折磨，小时候知风就拎着板子看着楚云天犯困，只要他犯困必挨打。导致即使是现在，楚云天也对药浴这件事有心理阴影。
鬼知道这次知风又拿他那个大金鼎炼了多久准备药浴。
“齐传铮。”知风背着手，“你把他拖过去。嫌热有冰块。”
晏弦终抱着断水站在一边：“师弟啊，我路上就和你说了，私自行动，宗主必定要跟你算账。”
“先把你体检指标过了，”知风没好气的批人，“过俩日，我们去平宜。路上你给我慢慢交代你这次的行动。”
“是。”楚云天低头，“……这次又泡多久。”
“十二个时辰起。”知风转身，“晏弦终跟我去开会，齐传铮你看着他。”
“是。”晏弦终拱手低头，“谨遵宗主谕令。”
“……是。”齐传铮也跟着低头，“走吧。”
楚云天无奈，眼下他要是不去，知风怕是能直接锁了他灵力。
“所以。”齐传铮把人带到特制的屋里才开口，“交代吧，你怎么过的这几日？你都瞒了我什么？还有，你到底要我们提心吊胆多少次才不私自玩命？”
知风直接开了后山一个石室，一小片汤池都是热气蒸腾的药汤；楚云天分辨了一下药材，叹了口气：“小齐……你听我解释。”
他的玉令和律令晏弦终转交给齐传铮了，但齐传铮显然暂时不想给他。
楚云天回过头，看见的就是齐传铮好整以暇的抱臂倚在石壁边，一副他不解释就别想拿回玉令的姿态。
他无奈，背对着齐传铮解开衣服，撩起自己长发：“……你明白了么？”
齐传铮看着他解开遮掩的幻术，那是令人瞠目结舌的皮肉翻涌。
楚云天一步步走近汩汩热气之中，只留下沉闷的嗓音：“还问我这几日是怎么过的么？那我倒要问你，色宁那几日，你又是如何过的？”
翻旧账没意思，但你要是五十步笑百步，更没意思。
齐传铮默然看着楚云天疼的浑身颤抖无处可抓只能弓下身攥自己大腿，终究叹了口气，把述心伸了出去：“抓这个。”
他不进去，是他怕楚云天又心神不稳。
那样高傲矜贵的楚云天，怎可能随意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他就是疼他也不愿开口吱一声难受的。
哪怕是面对齐传铮。
就像那晚他明明很累，但是开口问的却是齐传铮身上好了没，而非简单明了的告诉人自己不想做。因为楚云天知道，他要是说出那个累字，齐传铮能一直把难过憋心里自己顺过气再说，都不会劳烦他，他舍不得齐传铮这样、也不想看见齐传铮为自己求全。
俩人相处，总要有一个人让步，那就是自己好了。
其实楚云天的性子根本没这么好。
晏弦终和齐传铮吐槽过，楚云天是真的把他惯的没底线。
他说，小齐，你知道么，楚云天只是对你才这么纵容。
那天是擎山柱断的第二天。
他们站在明镜台上，稍喘了口气。
晏弦终抱着剑倚着走廊那细木柱子，齐传铮抱臂倚着树；齐传铮问他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楚云天是不是对自己太好了，晏弦终沉默了一下，说是。
楚云天这样的人，喜欢他的女修不在少。
但是暗示也好明示也罢，甚至直接给他递情书的都有，尔后楚云天下一秒就能把人送去戒律堂。
他就是这样不近人情。
过年的时候同门会互相写祝福，趁着这时候给楚云天写情书的更多了，因为平时写是真的会被罚，锦书是上一秒给的晏弦终是下一秒知道的。
有事就不能上浮空堂打报告吗。
关键是楚云天还不能不看，浮空堂事务那么多总有疏忽的，万一有人需要帮助呢。
就有一年，有个被欺负的女修求救信递到楚云天这边，怕被发现只能说是情书，寄希望晏弦终会转交，哪怕是他会先看再转交；好在他真给了楚云天也真看了，看完拧着眉头和晏弦终以课务巡查的名义突击检查小道，帮了人一把。
这样无情无欲无爱无求的楚云天，说他会照顾齐传铮晏弦终信，毕竟他们一个宿舍住过；但说他会把齐传铮惯成这样，若不是亲眼所见，说到晏弦终耳朵边上晏弦终都会觉得是诽谤。
齐传铮听晏弦终怀念的吐槽着，没有这个师兄有些事楚云天就算是死了都不会吐给齐传铮哪怕半个字。
虽然嵇揽琛跟他说晏弦终嘴里也不一定是真话，但齐传铮看得出楚云天的神态，若是假话他已经上手让晏弦终闭嘴了，真话他才默认。
晏弦终：别光缪矜年坐主桌，你俩结亲我不动筷子谁也别下嘴。
齐传铮：你是不是忘了你们宗主和长老。
晏弦终：……除了他们。
嵇揽琛：大漏壶子你就倒吧，楚云天那点过去全让你倒油倒干净了。
齐传铮：有时候真的不得不承认嵇揽琛简直是精准攻击。
齐传铮想着这些，眼前是楚云天疼的嘴唇都在抖却仍然强行稳住心神运气调息。
他问过知风药池的配方，知风说理论上不建议他也下去，实际上他真要下去知风也不知道。
而且现在的楚云天，不能按太高修为的给他配，齐传铮真下了也在承受范围之内。
药池边上那些冰块是夏日炎热如若晕过去会出事，所以给人含着降降火的；缓过神，楚云天扶着述心慢慢盘腿坐下，开始运气调息。
齐传铮站一会热得要死，还得给他递冰块；知风这哪是折腾楚云天，分明是折腾他。
叹了口气，他没办法的自己叼了块冰：“我热死了。我能下去吗？你身上还凉快点。”
楚云天：？
我听到了什么？
齐传铮说完没等人开口又找补：“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在越江的时候想到过你给我试过引导运气的功法，我寻思自己现在修为也不低了……”
“你不觉得你越描越黑么？”楚云天默然，“我有没有说过那个是修为高的才能引导。你修为越过我了？”
齐传铮说不清楚，索性闭嘴闭眼调息，免得自己先心神不稳。
“算了。”楚云天对齐传铮那是不出所料的让步，“你下来吧。虽然下面更热。我教你另一套。”
齐传铮等的就是这话，但是现在让他再下去他反而尴尬：“……我不是来问你话的么？”
“什么时候都能问。”楚云天睁开眼，“那你嫌热，你出去，我看这几天过的你已经能替我理事了。”
“……我要是能替你理事……”齐传铮笑的很勉强，“你这可就开玩笑了。”
好一个理不直气还壮。
搁知风面前心虚搁他面前就开始语气冷冷的逐客了。
水花动了一下，楚云天往深处走了走：“不下来就别说话。你也该学着闭嘴稳稳心神了。”
“好凶。”齐传铮就委屈，“亏我好心想着你几天不一定吃了东西要不要吃些什么。”
“我辟谷了。”楚云天淡声，“再给我块冰。”
“你躲我那么远，够不着啊，”齐传铮摸了块冰，“你也热？”
“废话。”楚云天不想再搭理他，“要么你下来，要么别干扰我。我小时候是没有冰块的，我和你说，师父就是怕你热才备下的，你不会觉得我受了点伤就修为都不如小时候吧。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