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七出，”晏弦终揉着太阳穴，“那是迫害女人的……我不至于那么迂腐。她与我结亲，她应和我平等，而非在我之下。”
他们聊了小半个时辰，楚云天一直笑眯眯的绕着弯，聊巫界继位、聊龙族、聊主宫、聊骨醉宫、聊嵇揽琛、聊谢林芸……反正就是不谈正事。
晏弦终总觉得楚云天揣了阴谋。他们同门十年他要是再看不出来楚云天什么打算，他这个师兄别当了。
“噢，”楚云天点点头，“我还说呢，你怎么不直接写个休书给她弄走。毕竟她，我想想啊，好像两三条都犯了。”
“什么话。”晏弦终看着坐在他面前的楚云天，“你还有这么不当人的一天？”
“我哪天是人？”楚云天反而奇怪的看着他，“小齐没孩子我还想给他休了呢。”
齐传铮一口茶喷了出来，光看戏了没料到回旋镖一下子扎在了自己身上：“你现在研究我怎么生，你想办法研究出来，我给你生一个，真的。”
“你，”晏弦终是真笑了，“问萧执玉吧。他捣鼓这个的。”
“师兄啊，”楚云天搂住晏弦终肩膀，“你着急去歇息不？我晓得你半个月没怎么睡好。”
谢林芸想亲自带，不想请乳娘；晏弦终就那么提一句、她不愿意拉倒，于是他自己连着几天都睡的断断续续，还记着谢林芸扛不住熬、算好时辰用一点儿灵力让长歌睡觉她也睡觉，其实他困的站窗户边上都能睡着。
年少不能口出狂言说养下来他养，这简直是自讨苦吃。
得亏他还有点灵力能哄哄长歌，否则小孩子一受惊就醒，他扛不住三天就得商量要不还是请个嬷嬷。
“我是要和你和离，不是要卖你。”晏弦终试图和谢林芸讲道理，“你要自己带，我只是说找个嬷嬷替你抱着些，你不能光折腾我啊。”
“不行。她连娘一抱都哭，”谢林芸说的是晏夫人，“除了我和你，还有谁能抱？”
晏弦终于是放弃和她沟通，告诉自己难熬还有入学考试那半个月难熬吗，过了这几天他回宗门让她自己带去，他演都不想演了只是在家给晏夫人做个样子。其实连谢林芸都说，他在除了让她担心会不会吓到长歌和会不会摔了长歌，仅仅起一个人在的作用。
楚云天听到这段笑都要笑死了：“那还好思齐和奚宁已经过了最难带的时候……也不对，奚宁七八岁正是狗都嫌的年纪，要我说他那么精力旺盛他替你去看着妹妹吧，我姐说她和杨秋荻俩人加起来跑不过一个奚宁。”
“你甭笑我。”晏弦终想撕他嘴，“小齐要是能生，你也给我吃苦。”
“怎么又绕回我身上了？”齐传铮站起来，“我聊不下去了，我要去睡觉。”
“别急啊，”晏弦终拉住齐传铮袖子，“我还不困呢。”
“你不困那我们喝点酒。”齐传铮转过身，说的自然而然，“如何，不多，用点法术都不耽误你们明天开会。他陪你一起。”
晏弦终聊到这时候也算是放松了警惕：“……好啊。”
他对自己这个师弟和小自己三四岁的齐传铮本来也没什么戒心。楚云天就笑着走过来，开了两坛酒：“对嘛，半个月没见到你，陪我喝一杯嘛。”
他那种撒娇的、含着笑的、向上扬的语气，齐传铮都能听得扛不住，何况是潜移默化把自己当兄长的晏弦终。
齐传铮笑而不语，大大咧咧搂过人脖子：“你当真对我俩没有丝毫戒心？刚才不还说我二人要谋害你？”
“玩笑话你也当真。”晏弦终拿了杯子，“那我还说要亲他呢。”
“亲。”齐传铮当机立断，“我看着你亲。”
“？”楚云天只是倒个酒的功夫没想到话题绕到了自己身上，“你们问过我想法了吗？”
“你让他来抱我的时候问我想法了吗？”齐传铮偏过头笑，“反正你也不介意。”
这俩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拿他这个师兄开玩笑，晏弦终感觉有一丝不对劲，但说不出哪不对劲。
“师兄啊，”楚云天直起身过来抱人，“我和你说，小齐现在我说一句他翻十句。”
晏弦终略往旁边侧了些，显然对于齐传铮还在这呢楚云天就抱他抱这么紧感觉到了深深的如芒在背：“楚云天你这还没喝呢就多，多了你就去睡。”
齐传铮却仿佛不在意般笑眯眯的：“怎么，避嫌？没事啊，是你的话，我不介意的。”
“你如果不是笑成这样我就信了。”晏弦终点头，“你们两个到底在和我打什么哑谜，想明天就把我扔去妖界喂妖兽吗？”
“别这么暴躁嘛。”楚云天没撒手，“没有什么哑谜，真的，就是半个月不见想你了。”
“我感觉你们是在左一句右一句给我劝酒。”晏弦终被他抱着，没办法运法术消酒劲，“想从我嘴里套什么话，说吧，不用等把我灌多。”
“这话说的。”楚云天坐他右边齐传铮就挤他左边，“说得好像我们对你有利可图似的。不套话，你要是对我们这么不信任，把嵇揽琛叫上来？”
“罢了。”晏弦终如果不动法术，他生辰那天那样子在那呢，“叫他，他上来又骂我们；宗主今天就在还胡闹，我们仨能被他吐槽一个时辰。”
楚云天就笑，笑起来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缱绻动人，齐传铮反正是偏开头不敢和他对视，权当自己看不见。
他不敢看向楚云天的眼睛，不敢看那眼中的水气潋滟、葳蕤生光。
好像他一看就如此洞察人心、生来冷暖体会不到但晓是非正义，于是所有不合时宜的非分之想都被悄无声息杀灭其中、只剩下四个字：
“你很漂亮。”
晏弦终被这俩活祖宗灌的浑身热，也有可能是楚云天屋里升了炭盆；他扯了扯领子放下杯子，往窗边走去：“我去开一下窗户。你们两个要死吗，门窗关这么紧在屋里升炭盆。”
楚云天和齐传铮对视一眼，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了晏弦终的杯子。
他们怎么可能蠢到升炭盆不开窗户，晏弦终再不起来开窗户他们就得去个人了。
吹了一会冷风，晏弦终转过身，头脑清楚了很多。齐传铮抱着楚云天倚在榻上，宛如昏君和他的相师在饮酒作乐。
明明这俩人相依相偎无比正经，晏弦终却有种自己是什么谏臣来劝君亲政的感觉。
“师兄，”楚云天笑的温柔好看，“过来。”
晏弦终看了他一会，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然而他拿起桌上的杯子，却发现了不对：“你们俩换我杯子？”
齐传铮一副“不错嘛你还不傻”的表情，楚云天则坐了起来：“发现了？”
“我是甲等弟子。”晏弦终拽了凳子坐下，“绕这么大一圈试探我，现在可以说了吗，你们到底揣的什么心。”
“很简单。”楚云天看着他的眼睛，问的很认真，“妖界你到底是想去还是师父安排你所以你没有异议的去，如果你不想，我可以重新拟一份计划，让你能够留在门内……陪谢林芸。”
“你们是觉得，我能在已经被灌了大半坛酒还是面对不设防的师弟的情况下都能闻出来加了东西，为什么在谢林芸那没有发现，是吗？”晏弦终笑了，“不是我没发现，是我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我信她，都不信我自己的判断。”
“越描越黑。”楚云天“啧”了一声，“我和谢林芸加起来基本上要把你猜全了。你们俩真厉害，一个当时说揽罪就揽罪挨几百棍也要扛下一切，另一个明明知道自己计不得成却还是实施到了最后、担下罪名为你脱罪还你一个名声。所以我问你，妖界，到底是你想去，还是师父的谕令、你听安排。”
如果他确实动了凡心，如果他想留在门内，如果他私心有谢林芸。
他完全可以把谢林芸送去杨秋荻附近的院落，有杨秋荻在，他不用总看见他还能有人帮衬她；他也完全可以把她还送去医堂她住的房间，保她一个平安健康……
那么多那么多的选择，甚至他可以仅仅自己回来，却还是带上了她一起而不是把她放在晏家……
所以楚云天看出来他想看见她，问他，想去，还是想留在门内。
在述灵面前，没有谎言。
只要楚云天开法术，晏弦终会被引导着，一句句说出完完全全的想法与真相。
晏弦终看着楚云天，笑了笑，手覆上了灵戒：“会去。”
他说的不是想去，不是必须去，而是他会去。
尔后，他摘下了灵戒，掷在了桌上。
他的灵戒内里刻着连心符。
——所以不是谢林芸探查不到一点情报，骨醉宫的布局里有连心符这一环，相当于无时无刻的监听与追踪，而晏弦终也想到了这一茬。
他抬起手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
他戴上灵戒的时候，想的又是什么呢？
他那么多储物灵戒为什么不换一个？
他一定要用这个吗？一定是刻了符的吗？
他一年多收敛心性不敢多想一分多让自己失神一毫的日子，又是如何过的？
他们布局引出谢林芸的那天晚上，晏弦终是摘了灵戒。
但在摘戒指之前，他想——
我知道你听得见。
我知道你看得到我在哪里。
给你一个机会，为你自己赎罪，为我自己脱罪。
给我们一个机会，如果你愿意不再帮骨醉宫做事，如果我能最后一次把你拉出过去的泞海。
不仅仅是一句负责。
不仅仅是对你负责。
戴上灵戒我是你的亲眷，我有必要引你走入光明磊落；
摘下灵戒我是天恒宗弟子，我更必须为宗门洗去一个内鬼、暗棋、通敌的奸细。
而我更是我自己。
我不会忘了我揽罪娶你是为了什么。
所以我更要为自己负责、给自己一个结果。
所以，谢林芸，如果你还想看见我戴上这枚灵戒……
如果你愿意从此重新被教化、归正途。
那么……
来寻我。
楚云天看着那枚十年光阴润泽已然陈旧又带着洗不去的黯淡血痕的灵戒，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谁的手上没点血，谁摘了戒指绕着戒痕的不是亡魂。
那么现在，到了带着一切归乡的时刻。
千万里人界疆域期待着千万名人界的子民回归家国，他们或生或死或病或残，他们期盼着他们亲手铸下的人界的未来有属于他们的哪怕一缕蕴含了希望的日光。
不是为人界，谁会跨越界晷往赴他界。
他们选择成为奠基者、成为心甘情愿葬身基石的牺牲者，那人界就不能让他们、让他们的家人寒心。
带着他们，带着横跨过去与将来千万年生生不息的人族子民，越过脆弱的生死不堪的病弱、跨过界晷跨过神界的天火，在暗夜寒冬未至之时便最后再看一眼他们的家人……
哪怕仅仅一眼。
也无憾。
他们尸骨无存，但他们悲天悯人。
天恒宗不会亏待敢于为正义趟火的孩子，人界也不会亏待敢于为独立死无全尸的生民。
所以，他们，来带着他们，回家。
“你想去还是不得不去。”
“我不希望你带着遗憾去赴死。”
“我是没有家的人，但你不一样。”
“师父和小齐都能接受我去死，宗门也做好了我身死道消的准备。”
“但你不一样。你的谢林芸，她也许，会等着你回家，你的晏长歌会等着你再次悬着剑穗注进灵力逗她玩，她们需要你。”
“如此，你也要去吗？”
“如此，你也必须去吗？”
晏弦终垂眼听着楚云天的诘问。
连他自己都猜不明白自己的心。
如此，必须去吗，一定去吗……
——一定。
“我想去。”晏弦终神色坚定，“我绝无二言，绝无异议。”
“好。”楚云天点头，“那么，我就照着有你，拟定计划。”
带你一起去，和你一起去。
一个妖界而已，带回子民而已。
有你，我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