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齐传铮的印象里,好像自从认识楚云天起,人就没怎么好过。
他根本没好全就四处奔波。
他拆碎他自己、去换更强的实力。
那时候拖着带伤的身体去重新接手事务、平宜之后神魂不稳还去操持入学仪式、半年将将补回一个十年都没凝成的金丹就出山妖界……
似乎每一次,他都是挡在最前面那个。
他每一次都最义无反顾的奔赴死亡。
所以其实不是他不再把金丹说炸就炸了,而是他把命说舍就舍了。
齐传铮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他真的怕这样下去、有一天他会彻底失去楚云天。
一个弓术师,失去一臂,他根本不敢想。
“这可是镜刃的伤,”司空绪坐在病床边,“镜刃可取人修为,他没从七阶六层跌下去都是磨镜帝师手下留情。我感觉骨醉宫没想要他性命,只是想逼他接请帖。”
“还是那个问题,”齐传铮摇头,“真接,谁去?”
楚云天以死拦住骨醉宫不得踏入天恒宗山门半步,知风是打退了磨镜帝师,但对方还来怎么办。
这一退就是三日多不得安宁,天恒宗死守不出、骨醉宫就加倍骚扰;晏弦终和徐行听是去打骨醉宫了,但萧执玉拦着,说要么你们接帖子退兵,要么大家就在这耗。
骨醉宫的挑衅明晃晃到这么焦灼还能分出人去再骚扰一次朝露阁。
梁衡和池南雪自然没有和骨醉宫对打的实力,被迫的就接了帖子。
开了朝露阁这个先河,那些小门派更是不敢吱声。
敢跟骨醉宫叫板的只有光州的一些门派,因为他们唯天恒宗马首是瞻。
但在骨醉宫屠了几个小门派后,天恒宗终于绷不住了。
副宗主还生死不明、几个甲等弟子在妖界的在妖界对峙的对峙理事的理事,实在是再分不出人、也来不及四处救火。连龙族都出手了、泊星楚氏都帮光州了、灵微奚氏更是与天恒宗所剩无多的战力能救一分是一分。知风当年接手天恒宗都没这么四面楚歌孤立无援,再这么扛下去完蛋的不是天恒宗,是光州。
于是,在流言传成“那些门派向着天恒宗,天恒宗却对他们的生死坐视不理”后,知风终于约见了磨镜帝师。
“别让光州民不聊生了。天恒宗接帖。”
他们只能接,再这样下去,光州都得沦陷在骨醉宫手里。
来回扛了半个多月,楚云天醒的时候得到消息没有白打的愤怒,而是叹了口气。
“我支持师门一切决定。这个四州大比,我去。”
“你还去?”司空绪觉得他疯了,“你再也不想拉弓了?”
“不去能怎样。”楚云天试着抬了抬右手,“我和小齐换。我用述心。我左手还能打。”
“你以为你伤的只有手?”司空绪听笑了,“你现在站起来给我走几步,试试,来。”
楚云天的表情终于变得惊愕:“我印象里我没伤着腿啊。”
“你是没有。”司空绪冷笑,“你伤着后背了。腰上的骨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还能坐起来,你都得夸我医术高超。”
“……”楚云天觉得人界真是要完蛋,“骨醉宫那边呢,撤兵?”
“晏弦终带一批人界子民回来了,也来看过你了,”司空绪放下药碗,“齐传铮替你去理事了。不用你操心,他会穿上你的制服、替你去比赛。这个骨醉宫,真当人界就他们一家独大了。”
“目前看来确实是这样。”楚云天面无表情,“师父怎么说?”
“嵇揽琛和晏弦终是肯定去四州大比了。”司空绪想了想,“天恒宗不是凑不出十个人,而是谁去送死。浮空堂那边几乎全员报名,除了伤员、修为不到五阶五层的、年龄不到十岁的。你不觉得,在我们清查暗度陈仓这事的时候骨醉宫从中作梗、很有些怪异吗?”
“是怪。”楚云天继续躺下去,“仿佛就是为了出手让我们别再追查。”
“而且人界的四州大比,”司空绪给他看文书,“地点在魔界。”
已经被神界控制的魔界。
楚云天看着那张文书,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有人走到他床边,语气疲惫:
“醒了?”
楚云天放下文书,是齐传铮,他居然穿的是自己的校服,扎起头发足以以假乱真。
“天恒宗瞒了你重伤不醒的消息,”齐传铮放下繁逾,“对外宣称骨醉宫烧了半个蓬山,他们不得已而为之,只能接战帖。我替你在人前行走过了,你就在天恒宗好好养伤、镇守山门,这个四州大比,我和你师兄们去。”
楚云天鲜少看齐传铮穿的如此端正,玉环玉令律令一丝不苟,仿佛他真的成了天恒宗的孩子;齐传铮显然知道他平时多忙却还是替他接了事务,难怪他们紧急召回晏弦终,让齐传铮顶、没人跟着不行。
“我用不了你律令。”齐传铮从手腕褪下琉璃串,“我也就狐假虎威演个你。听他们叫师兄我差点演砸,但几天一过,好像我真的成了天天早茶晚香夜调息、守夜巡查批事务的你。楚云天,我像吗?”
“像。”楚云天点头,“你可以是我。”
“我那弓术,”齐传铮笑了笑,“分分钟露馅。”
繁逾不是谁都用的来的,齐传铮能用它,但它有灵识、在人手里有自己的想法。
导致某些时刻,齐传铮驯服不了它。
“我觉得它再跟我几年,”楚云天接过繁逾,“它就该会说话了。”
“那它得叫你什么,”齐传铮开玩笑,“主家吗。”
“但是,”楚云天抬起弓,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残忍的事实,“我用不了它了。”
……我用不了繁逾了。
一个弓术师,用不了他的武器了。
齐传铮忽然心仿佛坠入万丈深渊。
“繁逾,”楚云天左手握着弓,翻腕解为灵弩,“可以听他的话吗?”
“我用不了你了。”
“见他如我,听他所用。”
“听话。”
他再递给齐传铮时,它忽然化作光烟消散在空中。
“宁可不凝形也不听你的,”楚云天无奈,“它心高气傲的很,随我。看样子你没七阶之前,你是驯服不了它了。”
“那你当时是怎么驯服它的?”齐传铮好奇,“你那时候几阶?”
“六阶。”楚云天笑了笑,“我十六岁就修为七阶了。当时七日七夜不眠不休我跟它唠,说我的过去、说我的心愿、说我的意念……除了说就是打,它的光箭我生接;我说我没有武器,我就要它跟我,不管它答不答应。”
一个强硬的楚云天遇到一把自知是圣器所以桀骜不驯的弓。
即使被净化,它魔障缠身时那股子劲儿还在身上,它只记得自己曾经是祀器、曾经的主人很强大,所以它拒绝跟还是小孩的楚云天。
但楚云天用了七日七夜,固执的把它握在了手中。
过去的名字不重要了,跟了楚云天之后,它叫繁逾。
繁光复灵,死生逾矩。
我会带着你,跨越生死,重临人间;
我会让你重新拥有你的价值,我会带着你并肩作战、给你一个战友。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狗,繁逾这脾性和楚云天简直一模一样。
提起狗,那天在妖界那个公狗,在楚云天走的时候居然还有点舍不得,问楚云天能不能把它带走。
“遇到一只灵兽不容易,”它摇着尾巴,“能不能和我签契书?”
“养不起。”楚云天摇头,“再遇到你,我再考虑带你走。”
齐传铮倒是想带它走,前辈太自由了,与其说是和他签了契书、不如说是趁机自由,四处游荡。
但楚云天不答应,他也只能作罢。
只认一个主子是好事,”齐传铮笑了笑,“说明它忠,只听你的,而且认你。”
“八年,”楚云天看着手腕,“它要是跟我八年再不听我的,我能考虑换个武器了。”
“要是什么事都像驯服一个武器那样简单就好了,”齐传铮换了个方向坐,把人抱到了怀里,“现在的局势,一团乱麻。”
“魔界被神界控制,”楚云天闭眼,“你们去?”
“去啊。”齐传铮答的轻描淡写,“为什么不去。”
楚云天印象里的齐传铮也就到此为止风轻云淡。
所谓的四州大比短短一个月后便举行,他在养伤、嵇揽琛和晏弦终甚至没带人来扰他。
去的人除了他们仨,就是司空绪、程亦明、宁宵、任如、钱似锦、秦辙、许澈,正好十个人。
易云荷顶替司空绪,接手医堂事务。
温既白跟着楚云天留下,以防出事了要换人。
他们拿到的文书只有在魔界,再无更多。
“为什么连和我告别都不来……”
楚云天看着天光,叹了口气。
这次比试天恒宗定的策略是避战,名次无所谓了,人要都活着回来。
但到底,齐传铮伤了左腿、晏弦终腰上落下横跨半个腰的伤、嵇揽琛肩后直接断了三根肋骨、程亦明大腿被扎穿、宁宵琴烧焦了一大半、任如为了保护宁宵差点命陨魔界、钱似锦那仨小的更是没了大半条命。
没有人完好的从这个春天全身而退。
楚云天总算能下地走的时候,不顾知风阻拦,拎着齐传铮留给他的述心带人去了魔界,要求骨醉宫交出他们天恒宗参赛修士、公开修士情况、公开比赛进程。
“你骨醉宫强盗土匪般逼迫各仙门送人来魔界,就是给你折辱的?”
他不知道他们如何熬过的一个月,他只知道就是毁约,他也要换他们回来。
参赛仙门空前团结,与楚云天一同声讨骨醉宫。
双方对峙大半个月,骨醉宫也知道再伤楚云天,知风翻脸了会直接宣战、倾全宗之力与骨醉宫鱼死网破,那就真的矫枉过正了。
阵门开的时候,一片死气沉沉、血风阵阵。
嵇揽琛他们没有如骨醉宫所想那样互相厮杀,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办法稳住的修士的心,总之大家一起坚定的抵御魔徒、等阵门打开。
所有人都说杀出去吧,拼一个生路,但嵇揽琛他们就是相信,天恒宗不会让他们真的死在魔界。
四州最为团结的一次,除了逐光之征,就是此次所谓的大比。
再见到齐传铮的时候,楚云天没想到他也会有这么枯槁的一天。
甚至站起来都得扶着树。
“能救。”嵇揽琛淡声,“有这么多医修在,死不了。”
是死不了,活的就剩一口气也是死不了。
楚云天与各仙门对接,送人、点人,最后才是带着天恒宗的人回去。
“天恒宗,”磨镜帝师盯着楚云天,“你不要真的以为,骨醉宫不敢打你们。”
“事已至此,”楚云天扶着齐传铮,“你便来打。”
天恒宗无路可退。骨醉宫欺人太甚,他们把人界生民从各界接回后,开战是必然的。
他们现在不是忍,而是知道仙门开战、不能伤及生民,所以他们要先把生民带回人界。
楚云天还是不能拉弓,右手没有力量,只能和齐传铮换、用左手拿述心打。
都说多事之秋,但他们的这个春天、比多事还多事。
暗度陈仓的事,和梦寐山庄有关、更和骨醉宫有关。
楚云天见过萧执玉一面,萧执玉说不是他行动,就不是销生楼任务、而是骨醉宫行动。
“若是我的话,”萧执玉叹气,“我不会把人逼到如此境地。伤弓术师的手臂、伤他亲眷的腿……要杀就杀要抓就抓,这样侮辱人,实非正派修士所为。”
“虽然很想说你算什么正派修士。”楚云天居然还敢喝他的茶,“但你说得对。骨醉宫实在是逼的太过分。”
“听说巫界那个医仙林纾,去了天恒宗。”萧执玉眼神中也是疲惫,“其实骨醉宫也有怨言。”
“不是她,我能这么快站起来?”楚云天搁下杯子,“没人放着安生日子不过想打打杀杀,磨镜帝师和云世藏是下个令的事,苦的都是小喽啰。”
“我们再见面,也许真的是彻底的敌人了。”
萧执玉没反驳,只是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