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秋老虎赖在南方小镇上空不肯走,正午的日头晒得地面发烫,连路边的狗都耷拉着舌头躲在树荫下喘气。
这次来下山投奔九叔,是父亲石坚的意思。石坚在茅山一脉中声望不低,术法精湛,却对子女要求极严,总说“青鸢你的根基够稳,但缺实战历练,九叔为人端正,术法全面,去他身边多学多练,比在我身边闭门造车强”。出发前,父亲亲手写了封手信,反复叮嘱她“谨言慎行,多听多看,不可恃才傲物”。
石青鸢应声应下,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便动身。如今站在义庄门口,她深吸一口气,刚要抬手叩门,就听见院内传来中气十足的呵斥声:“你们两个臭小子!让你们整理符箓,倒在这里偷懒,眼里还有没有规矩!”
紧接着是两道略显心虚的声音,一道憨直些:“师父,我们这不是刚练完功,歇会儿嘛。”另一道则带了点狡黠:“就是啊九叔,您看这天儿多好,晒晒太阳也能补补阳气不是。”
石青鸢深吸一口气,抬手叩了叩义庄的木门,“咚、咚、咚”的声响在清晨的寂静里格外清晰。
“谁啊?”一个穿着短打的年轻男子探出头来。他约莫二十出头,脸上还带着点没睡醒的迷糊,看到石青鸢时,眼睛倏地亮了亮,那点迷糊瞬间散了大半。
“姑娘,你找哪位?”男子搓了搓手,语气不自觉放软。
“我叫石青鸢,是石坚的女儿。奉父亲之命,前来投奔九叔,还请师兄代为通报。”
“石坚?!”秋生惊呼出声。石坚的名号在茅山一脉里几乎无人不知,两人没料到眼前这个看着清冷干练的少女,竟是石坚的女儿。
话音刚落,院里又传来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秋生!你又在门口磨蹭什么?还不快过来罚站!”
叫秋生的男子吐了吐舌头,侧身让开:“九叔在里头呢,你跟我来。”
青鸢跟着秋生走进院里,才发现院里还有一个年轻男子,正贴着墙根站得笔直,脸上满是苦相。他穿着和秋生同款的短打,只是头发乱蓬蓬的,像是刚被人从床上揪起来。
而院子中央,站着一位身穿青色道袍的中年男子。他面容清癯,眼神锐利,手里握着一把桃木剑,显然刚才训斥人的就是他。
“师父,这位姑娘是石坚前辈的女儿,叫石青鸢,来投奔您的。”秋生快步走到中年男子身边,低声说道。
九叔——也就是林正英,目光落在石青鸢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他早就收到石坚的书信,知道对方会派女儿来,只是没想到青鸢看着年纪不大,身上的气息却很稳,没有寻常小姑娘的浮躁,尤其是她腰间别着的八卦镜,镜面光洁,隐隐透着灵气,一看就是常用来驱邪的法器。
“师侄一路辛苦了。”九叔收起桃木剑,语气缓和了些,“你父亲的信我已经收到了,既然来了,就先在义庄住下。”他指了指墙边罚站的男子,“这是文才,跟秋生一样,都是我的徒弟。”
文才偷偷抬了抬头,飞快地看了青鸢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小声说了句:“师妹好。”
青鸢上前一步,双手捧着父亲的信递过去,声音清脆却沉稳:“九叔,晚辈石青鸢,是父亲石坚让我来投奔您的,这是他的手信。”
九叔接过信,拆开看了一眼,目光在石青鸢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忽然开口:“你父亲说你术法基础扎实,我倒要考考你。”他指了指墙角晒着的符纸,“那上面画的是‘驱邪符’,你说说,画符时最关键的是什么?”
文才和秋生都看了过来,秋生还带着点看热闹的心思,这姑娘看着挺清秀,真会术法?
青鸢不慌不忙地答道:“回九叔,画符关键在‘心、手、气’三者合一。心要静,不能有杂念;手要稳,笔锋不能断;气要顺,画符时需将自身灵力注入符纸,让朱砂与灵力相融,这样符纸才有效力。”
九叔点点头,又指了指秋生手里的桃木剑:“那你再说说,桃木剑为何能驱邪?”
“桃木属阳,能吸收日月精华,尤其是生长在东方的桃木,阳气最盛。制成剑后,经过开光、加持,可斩断阴邪之气,所以能驱邪避煞。”石青鸢答得条理清晰,没有半分卡顿。
九叔眼中露出几分赞许,收起信:“不错,你父亲没骗我,底子确实扎实。既然来了,就先在义庄住下吧,平日里跟着文才、秋生一起学,多看看,多练练。”
“谢九叔。”青鸢躬身行礼,态度恭敬。
文才立刻热情地走上前:“青鸢师妹是吧?我带你去看房间,就在我和秋生房间旁边,很干净的。”
秋生也回过神,快步走过来,抢在文才前面,接过青鸢的布包:“师妹,我帮你拿吧,你刚到,肯定累了,我带你去,顺便给你说说义庄的规矩。”说着还瞪了文才一眼,那意思——你别跟我抢。
文才愣了愣,挠了挠头,也没多想,只觉得师哥今天好像格外积极。
青鸢看着秋生手里的布包,又看了看他略显急切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了声谢:“麻烦秋生师兄了。”
秋生心里跟抹了蜜似的,脸上却装作镇定,转身带路:“跟我来吧,咱们义庄虽然看着冷清,但安全得很,有九叔在,什么邪祟都不敢来。”他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会儿说哪里的符纸晒得最好,一会儿说厨房在哪,一会儿又说镇上哪家的包子好吃,眼角余光却时不时飘向身边的少女,只觉得她连走路的姿势都好看,步伐稳当,不像自己和文才,总爱偷懒耍滑。
青鸢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应一声,目光扫过院内的棺木,眼神没有丝毫畏惧,自小跟着父亲和哥哥接触这些,她早已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