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茂与易中海那场不欢而散的内讧,像一阵带着腥气的风,迅速在四合院敏感的氛围中传播开来。虽然没人敢公开议论,但那种心照不宣的诡异眼神,以及愈发小心翼翼的行事,无不说明,山雨,真的要来了。
许大茂彻底把自己关在了屋里,连宣传科的活儿都请假不去了,整日门窗紧闭,偶尔有邻居路过,能闻到里面传出的浓烈烟味和若有若无的酒气。他完了,至少在心理上,已经被彻底击垮。他现在就是一颗拉掉了拉环的手榴弹,握在谁手里都烫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也不知道会炸到谁。
而易中海,在短暂的沉寂后,反而开始有些异常的“活跃”。他不再称病,开始正常上下工,见到我时,甚至还会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试图维持长辈威严的笑容,主动打招呼:“柱子,下班了?” 只是那笑容僵硬,眼神深处是无法掩饰的惊疑和一丝……鱼死网破的狠厉。
他在强装镇定,也在观察,更在准备。我知道,像他这样在厂里和院里经营多年的老狐狸,绝不会坐以待毙。他在寻找反扑的机会,或者,在准备毁灭证据,断尾求生。
必须比他更快!
眼下有两个明确的突破口:濒临崩溃、可能反水的许大茂,以及掌握着可能存在的书面证据、胆小怕事的工会赵干事。先动哪一个?
许大茂情绪不稳,逼急了可能彻底失控,甚至可能被易中海利用来个“弃卒保帅”,把所有脏水都泼到他身上。赵干事虽然胆小,但正因为他胆小,反而可能为了自保而交出东西。
权衡利弊,我决定先敲打赵干事。毕竟,白纸黑字的证据,比许大茂那可能反复的口供要可靠得多。
赵干事请了三天病假后,终于回来上班了。人瘦了一圈,眼神躲闪,脸色蜡黄,看起来病恹恹的。在食堂打饭时,他都不敢抬头看我。
这天下午,天空阴沉得厉害,乌云低垂,闷雷在云层后滚动,一场暴雨似乎在所难免。我瞅准工会办公室只有赵干事一人在整理文件的空档,走了进去。
“赵干事,身体好点了?”我关上门,声音平和。
赵干事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我,手里的文件“哗啦”散落一地。他手忙脚乱地去捡,手指都在发抖。
“好……好多了,谢谢何师傅关心。”他不敢看我,声音细若蚊蝇。
我没有帮忙,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慌乱地收拾。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纸张摩擦的窸窣声和窗外越来越近的雷声。
等他终于把文件捡起来,抱在怀里,像个寻求保护的姿势,我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赵干事,明人不说暗话。那笔五百块的‘特殊贡献补助’,是怎么回事?”
赵干事浑身剧震,怀里的文件又差点滑落,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我……我不知道……账目都是……都是陈主席……”
“陈主席胆子小,不敢乱来。”我打断他,引用杨师傅的话,“但账本上那被擦掉的数字,你看见了,我也看见了。‘特殊贡献补助’,现金,五百块,时间大概在去年底今年初,对不对?领取人是谁?”
我步步紧逼,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他脆弱的神经上。
“我……我不能说……我真的不能说……”赵干事几乎要哭出来,身体缩成一团,“何师傅,您饶了我吧……我就是个干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经手人!你比谁都清楚!现在厂里什么风向,收音机里天天在喊什么,你不知道?许大茂已经撑不住了,易中海自身难保!你还想替他们瞒着?等着到时候一起被揪出来,背上个协同挪用公款的罪名?你这工作还要不要?你家里人怎么办?”
我连珠炮似的发问,每一个问题都直击他最害怕的地方。工作,家庭,这是他的软肋。
“挪用公款”四个字,像最后一道惊雷,彻底劈垮了他的心理防线。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瘫坐在地上,涕泪横流:“不是我……真的不关我的事……是易师傅……是他拿着陈主席批的条子来的……说是有特殊用途,让我先下账,别写明领取人……我……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可我不敢问啊……”
他断断续续地哭诉着,虽然混乱,但关键信息已经清晰:易中海拿着工会主席老陈批的条子,以“特殊贡献补助”的名义,领走了五百元现金,并且要求不写明领取人!老陈可能被蒙蔽,也可能……另有隐情。但易中海是直接经手人,这五百块钱,绝对是他拿走的!
“条子呢?”我立刻追问,“陈主席批的条子,还在吗?”
赵干事哭声一顿,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茫然地摇了摇头:“不……不知道……当时易师傅拿走了……可能……可能销毁了……”
条子可能没了。我心头一沉。没有批条,仅凭账本上那个被擦掉的模糊记录和赵干事的一面之词,力度还不够。易中海完全可以矢口否认,甚至反咬一口说赵干事做假账。
“账本,”我盯着他,“那页账本,你能拿出来吗?”
赵干事吓得连连摇头:“不行!绝对不行!账本都在档案柜里,有编号的,少一页立刻就会被发现!而且……而且陈主席后来好像也察觉了什么,特意检查过那本账……”
最后一条获取书面证据的途径也断了。我皱紧了眉头。难道真的只能指望许大茂的口供?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我和赵干事同时一惊。赵干事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胡乱地用袖子擦着脸。
“请进。”我稳住心神,开口道。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脸色同样不太好看的工会主席老陈。他看到屋里的情形——我站着,赵干事满脸泪痕、衣衫不整——愣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而锐利。
“何雨柱同志?你怎么在这里?”老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我来找赵干事问点事,关于上次盘点仓库的。”我面不改色地扯了个谎。
老陈目光在我和赵干事之间逡巡,显然不信,但他没有戳破,只是对赵干事挥挥手:“小赵,你先出去一下,我和何师傅有话要说。”
赵干事如蒙大赦,低着头,几乎是贴着墙边溜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老陈两人。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掩盖了世间其他的声音。
老陈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模糊的雨幕,背对着我,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
“何雨柱同志,有些事,就像这窗外的烂泥地,踩进去了,就脏了鞋,拔出来,也留下一腿泥。”他顿了顿,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着我,“听我一句劝,得饶人处且饶人。把事情做绝了,对谁都没好处。”
他这话,是警告?是劝诫?还是……某种变相的承认和求饶?
我看着这位一向以和善面目示人的工会主席,他眼角的皱纹里似乎藏满了无奈和某种隐忧。他在怕什么?怕易中海?还是怕事情败露牵连到自己?
雨声哗啦,办公室里光线昏暗,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看着老陈,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陈主席,鞋脏了可以洗,路走错了,不能一直错下去。党和国家的政策,收音机里天天广播,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些烂泥地,不把它填平了,迟早还会陷进去更多人。”
老陈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晦暗。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我离开。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了工会办公室。门外,赵干事早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窗外狂暴的雨声。我知道,老陈这里,恐怕也问不出更多了。他选择了明哲保身。
现在,所有的希望,似乎都落在了那个已经半疯癫的许大茂身上。
冒着倾盆大雨,我快步走回四合院。雨水冰冷,打湿了衣服,却浇不灭心中愈发炽烈的决意。
刚踏进院门,就看到一个人影失魂落魄地站在中院的雨地里,任由雨水浇透全身,正是许大茂。他眼神空洞,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嘴里喃喃自语,状若癫狂。
他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又像是看到了索命的无常,猛地扑了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声音凄厉地划破雨幕:
“柱子!何雨柱!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告诉你!是易中海!都是易中海指使我的!那五百块钱……那五百块钱是……”
他的话,被一声更加尖锐、更加凄惶的厉喝打断!
“许大茂!你个畜生!你给我闭嘴!”
易中海站在他家门口,脸色铁青,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盯着我们。他手里,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暴雨如注,整个四合院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之中。
许大茂的供词,易中海绝望的阻拦……真相,似乎就在这暴雨中,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