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水利的时候,驼背岭上修成了一座水库,就有人偷偷地往水库里放了一些甲鱼。随后,政府发展梯级水电站,村里挖了一条沟渠将水引到山下,一些甲鱼就顺着沟渠来到溪谷里,并开始繁衍生息。人们发现溪谷里有甲鱼之后,曾大规模来此捕捉,溪谷里的甲鱼也就基本绝迹了。
没想到,今天叫张敏莉发现了一只。
叶章宏迅速跳进大水潭里,想要捉住那只甲鱼。情急之下,他倒是忘了大水潭里还有让他畏惧的“水怪”。甲鱼可不好捉,而且还会咬人,它已经钻进了石头缝里,任叶章宏怎么找也找不到它。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叶德明等人。问清了情况,他们也纷纷跳进大水潭里,但大水潭里都是石头、石头缝,根本不知道甲鱼藏在哪里。
这时,章宏想到一个办法——他把石头一块块搬开,想用这种办法找到甲鱼的藏身之所。德明等人见状,也纷纷搬起石头。
搬了一会儿,章宏遇到了一块他根本搬不动的石头,就叫上其他人,合力将石头搬开——没想到甲鱼就藏在这块石头下。
甲鱼想要逃走。
几个人迅速围了过来,把甲鱼围在一个包围圈里。章宏伸手按住甲鱼,甲鱼立即伸长脖子,回头就朝章宏的手上咬去,幸好章宏及时放开了手。但他这一放手,无疑给了甲鱼逃走的机会。
就在甲鱼即将逃走之际,章宏胡乱摸着起一块石头,用力砸在甲鱼的背上。甲鱼的背上立即冒出一股鲜血,最后也只能趴在水底,痛苦地挣扎着。
章宏伸出手试着碰了它一下,见它无法再回头咬人,才小心翼翼地捉住它的后腿,将它提到岸上。
对于这个意外的收获,大家都是又惊又喜。
张向阳蹲了下来,碰了碰已经奄奄一息的甲鱼,又把它抓了起来左看右看,目光里流露出一种羡慕。
他来这里玩了无数次,怎么没能让他碰上这么一个东西呢!
此时,叶章宏惊喜之余,心里不免有一些后怕——别忘了,大水潭里可是有令他畏惧的“水怪”呀!不过,当时他想都没想就往大水潭里跳,现在不也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岸上了吗?
“哪里有什么‘水怪’呀!”他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
接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章宏的身上——甲鱼是他捉住,不知道他要怎么处理这只甲鱼。
向阳把甲鱼放到地上,说:“我们驼背岭上有人在水库里捉到一只,有人花了二十块钱买走,听说很好吃、也很有营养。”
一听这团黑乎乎、面目狰狞的东西能卖到二十块钱,大家都很是惊讶。要知道,小卖部里一粒水果糖才卖一分钱,二十块钱对于这几个孩子而言,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些人当中,最不缺钱花的就属叶章宏和张向阳。只是大人每次无非就给个一毛两角的,但也足够他们买上几粒糖、再买几个寸枣。
章宏没有说话,而是抬头看着敏莉。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德明拍拍他的肩膀,说:“要不……先拿回家吧!”
这句话,让章宏想起了曾祖母。这两年,曾祖母的视力越来越差,而且时常会有一些小病小痛,如果这一只甲鱼当真那么有营养,还真是应该拿回去孝敬曾祖母。
然而,他又觉得他不能这样做,因为这一只甲鱼不是他发现的。
他看着敏莉,想起了早上教室里发生的那一幕——张向阳嘲笑她的时候,她哭着说要留在家里照顾生病的妈妈。她的妈妈该是得了什么严重的病,才会让她连书都不想读!
看来,她妈妈更需要用这一只甲鱼补充营养。再说了,这一只甲鱼是她发现的呀,他不能占为己有!
他把甲鱼拿给敏莉,说:“这是你发现的,你拿回去吧!”
谁都想不到他会这么做!
向阳感到不可思议,甚至觉得章宏是一个傻子——要知道,这一只甲鱼可是值二十块钱呀!国雄也觉得章宏是一个傻子,敏莉和他非亲非故的,他干嘛要这么做?倒是德明没有太多的想法,反正甲鱼是章宏捉到的,他要怎么处置是他自己的事情……
叔侄俩各自回到家中。
郭惠珍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了,但郭惠珍没有问孙子去哪里野了。当然了,郭惠珍一看到孙子浑身脏兮兮的样子,就知道他又跑到溪谷去了,这根本不需要再问。
不过,早已从学校回来的叶永诚,就怒不可遏了。
他把孙子叫到厅堂里,板着一张脸,严肃地说:“你现在已经是读小学的人了,不能再整天惦记着玩耍!”
他把一年级的语文课本拿了出来,继续说:“趁我现在有空,你复习一下汉语拼音。”
章宏的大半心思还留在溪谷里,但爷爷要求他复习拼音,他也只能乖乖地翻开课本,读道:“ɑ、o、e、i、u、u……”
在爷爷的教导下,他已经学会了所有的汉语拼音,并且学了不少算术、古诗,甚至连算盘也学会了一些……
对叶永诚而言,他觉得自己现在最主要的事情,就是教育孙子孙女们好好学习。虽然他是堂堂的一校之长,但他的三个子女全不是读书的料。大儿子总共留了三次级,最后连一个初中也没有毕业;小儿子倒是读完了初中,可成绩只是勉勉强强,凑合着拿了一张毕业证罢了;女儿就更加难以启齿了,甚至连一个小学也没有读完!
除了文化知识方面,三个儿女也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在坡上留下了不少的笑话。先说女儿吧,家里张罗着给她找婆家的时候,她接连挑了七八个人家,以致附近几个村子的人们,背后都说叶永诚女儿的眼光比天还高。大儿子的光辉事迹可就多了去,先是读书的时候带头逃他爸的课、造他爸的反,接着和叶梅香纠缠不清,再接着竟然变成了好赌成性……小儿子虽然较哥哥姐姐安分,但光是在村支书家里闹的那一场动静,就足够让他名声远扬了。
那一件事情,至今对叶永诚家还有一些影响——叶文明明显疏远了叶永诚家里所有的人;而吴红菱仍然耿耿于怀,时不时地要在背后说上几句坏话:“叶永诚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那个叶德兴,凶得就像是催命的阎王!”
儿女们都已经成了家,永诚夫妇也算是尽了为人父母的责任。可是,三个儿女都没能像他一样有知识、有文化,他总觉得有一些遗憾。因此,他就把希望寄托在孙子孙女的身上。他希望他们将来都能成为有知识、有文化的人,甚至和他一样从事教书育人的神圣职业……
今天家里杀了一只鸡。
饭点一到,刚拿起碗筷,叶章宏便迫不及待地夹起了一个大鸡腿。
见状,叶永诚脸色阴沉下来。
吃饭有吃饭的规矩,即使章宏是小辈,家人都疼着、爱着,但叶永诚是绝对不允许孙子多吃多占。在他的看来,小辈可以贪吃、可以多吃、可以吃好的,但这些必须是要在大人应允的前提下。现在,孙子居然在没有他应允的情况之下,一上桌就夹鸡腿,这让他很是不悦。
他刚想呵斥几句,却见章宏拿着鸡腿,高高兴兴地走到灶头角落,一边将鸡腿放进曾祖母的碗里,一边孝顺地说:“曾祖母,你吃……”
原来不是章宏贪嘴,而是惦记着孝顺带大他的曾祖母。
永诚微微动容。
可是,他的老母却一副慌张的样子,赶紧起身,走到饭桌前,将鸡腿放进曾孙子的碗里。
章宏不干了,又把鸡腿放到曾祖母的碗里。
“你吃,你吃,曾祖母没有牙,吃不动……”
其实,这是老人的借口。她从来不会上桌跟家人一起吃饭,而是拿着一副自己专属的碗筷,就在灶台那边默默吃饭。之所以说这是老人的借口,因为每次家里有鸡鸭吃,老人都是将大家吃剩下的骨头都收进自己的碗里,把那些残留的肉渣仔仔细细吃干净,才肯倒掉骨头。
叶永诚再次动容,用不容置否的语气,对老母说:“你宝贝曾孙孝敬你的,你还推什么!”
这么一说,老人家这才端着碗筷,回到灶台边上。
吃完晚饭,永诚带着两个孙子出去散散步。他们的父母去了深圳,他的任务不仅仅是要教他们读书写字,同时也要照顾他们的生活,有时候还要带上他们出去走走、逛逛。
走到小果园的柿子树下,小孙子突然吵着要摘几个柿子。
这个时候的柿子还是青楞楞的,根本吃不得。
叶永诚也想满足小孙子的要求,但是他没有办法爬上柿子树,只好捡来几个树上掉下来的柿子,又答应到小卖部里买水果糖,这才把小孙子哄住。
别说他现在年纪大了,就算是年轻的时候,他也没有办法爬上柿子树。倒是前几年死去的二哥,灵敏得像是一只猴子,轻而易举就能爬上去。
看着结满了青果的柿子树,他不由得想起一些陈年往事,心里竟泛起一丝酸楚。
苦茶坡上,他们家的人口够多,可如今他们六兄妹,死的死、分的分、走的走,叫他好不心酸!
看着高大粗壮的柿子树,他回想起了兄妹们在一起的童年时光:
春天,柿子花开,白色的柿子花挂满了树梢枝头。那时,四妹最喜欢这些柿子花,但她够不着,总是缠着几个哥哥爬树给她摘花——用棉线将柿子花串成一串项链,挂在脖子上真叫好看。
夏天到了,树上有好多知了。最能爬树的二哥,总会爬到树上逮知了,逮着了用火烤了吃。有一次,二哥还从树上掉了下来,把兄妹几个吓得直哭。
中秋节一过,柿子就该摘下来了。不能任它们在树上熟透,否则会让鸟雀给祸害干净!每到摘柿子的时候,兄妹几个就会全部出动,二哥领着另外两个弟弟,上树用竹竿子摘,他和四妹站在树下捡,每年都能摘下好几筐柿子。品相好的,挑到集市上卖;品相一般的,除了分一些给邻居,其余的就藏到米仓或者稻草里,捂熟之后再拿出来吃;而那些从树上掉下来摔坏的,就把皮削了晒成柿饼,不仅好吃、也可以当药,清肺止咳。
冬天一到,树上的叶子落光了。兄妹们就找来竹耙子、箩筐,将落叶枯枝收集起来,拿到厨房当柴火。
一年四季,柿子树下尽是兄妹几个的欢声笑语!这一棵老柿子树,承载着叶永诚兄妹六人最美好的童年时光,也承载着叶永诚对他们的情感。
往事历历在目,只是物还在、人已非!兄妹六人,如今已经死了三个,剩下的三个,也都各自为家、各奔前程……
来到小卖部。
几个长者正在喝茶。
“各位叔公好。”
不需要爷爷出声,叶章宏便上前恭恭敬敬地打招呼。
这是叶永诚认真教导出来的。
对于这一点,叶永诚很满意,那几个长者也很满意,纷纷夸奖着。
而相比之下,叶章扬就沉闷多了。
兄弟俩性格差异很大。
打过招呼,叶章宏趁着几人拉扯接谁的烟,趁机脚底抹油——开溜了。叶章扬则是坐在爷爷的大腿上,直到堂妹过来,才走过去和堂妹一起玩。
虽然排斥封建迷信那一套,但架不住家人相信,叶永诚还是默许了家人把叶金水请过来,给两个孩子批命:
叶章宏命格多变,运势较弱,命中多有变故,而且桃花不断,多数又为烂桃花。
叶章扬则是命格和气势都很平稳,命中有贵人相助,一生颇为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