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的阳光驱散了夜间的寒意，却未能驱散萦绕在血影宗行辕处的低沉气压。吴邪闭目坐于玉座之上，面色依旧阴沉，周身散发的冷意让几名负责值守的弟子战战兢兢，不敢靠近。程度则不见踪影，不知又在暗中谋划些什么。
相比之下，无敌门院落内却显得“正常”了许多。云阳依旧在劈着他的龙血木，只是今日的动作似乎更慢了些，仿佛在反复体悟着昨日那一拳的余韵；陆远没有继续推演星图，而是拿着一本泛黄的古籍坐在门槛上翻阅，时而蹙眉，时而恍然；秦双儿依旧在青石上练剑，剑意却比昨日更加内敛，仿佛将所有锋芒都藏于鞘中；敖青难得没有待在屋檐上，而是倚在一棵老树下，双手抱胸，目光时不时冷冷地扫过远处的血影宗众人。
而摇椅上的白辰，也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慵懒模样，仿佛昨日的冲突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梦境。
这份“正常”，在血影宗众人看来，却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和傲慢。
就在这时，一道纤细的身影有些犹豫地脱离了血影宗的队伍，朝着无敌门的院落方向慢慢走了过来，是吴雪儿。
她今日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裙，衬得肌肤愈发白皙，灵动的眸子带着几分忐忑和好奇，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父亲所在的区域，目标明确地走向正在劈柴的云阳。
几名血影宗弟子见状，想要出声阻拦，但看到宗主并未表示，又想起昨日这少女与宗主的关系，终究没敢多嘴，只是警惕地看着。
“喂，云……云阳？”吴雪儿在离云阳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清脆，带着一丝试探。
云阳停下劈砍的动作，擦了把汗，有些疑惑地看向这个昨天问过他名字的少女。“嗯，有事？”
吴雪儿见他回应，胆子大了些，往前凑近了两步，小脸上带着真诚的歉意：“我……我是来替我父亲，还有我那些师兄们，向你们道歉的。他们……他们说话是难听了点，行事也太过分了。”
这话一出，不仅云阳愣住了，连不远处看书的陆远，练剑的秦双儿，以及倚着树的敖青，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了过来。连摇椅上仿佛睡着的白辰，眉梢都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云阳挠了挠头，他性子憨直，不太擅长应对这种场面，尤其是对方还是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少女。他憋了半天，才瓮声瓮气地说道：“没……没事。俺师尊说了，不惹事，不怕事。”
吴雪儿见他这副憨厚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觉得不妥，连忙捂住嘴，眼睛弯成了月牙：“你跟你打架的时候，可真不一样。”
她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与她年龄不太相符的烦恼和困惑。她看了看云阳，又看了看陆远和秦双儿，最后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摇椅上的白辰，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倾诉般的意味：
“其实……我父亲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虽然脾气一直不算太好，但也没这么……偏执。都是因为‘白辰前辈’的事情。”
她的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连秦双儿都暂时停下了剑意的流转，静静聆听。
“我听母亲说过一些，”吴雪儿继续说道，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回忆，“三千年前，父亲和白辰前辈，好像是在一个很厉害的暗杀组织里认识的。父亲他一直把沉默寡言但实力强大的白辰前辈当成最好的朋友和追赶的目标。”
“可是后来，他们一起执行任务时，遇到了一个很强的对手，是个女子。父亲完全不是对手，是白辰前辈出手，只用了一指就击退了那人。而那人……就是我母亲，上官浅浅。”
这段尘封的往事从吴雪儿口中娓娓道来，带着少女特有的、未经完全世故的视角，却清晰地勾勒出那段纠葛的轮廓。
“母亲她……从那之后，就倾慕上了白辰前辈。”吴雪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可白辰前辈他……好像对母亲，对所有人都很冷淡，觉得是‘麻烦’。后来，白辰前辈离开了组织，不知所踪。母亲她……或许是心高气傲，受了打击，又或许是为了气白辰前辈，就赌气接受了我父亲的追求，嫁给了他。”
“父亲他……其实知道母亲最初的心思。这三千年来，他虽然对母亲极好，也深爱着母亲，但‘白辰前辈’这个名字，就像一根刺，一直扎在他心里。他拼命修炼，创立血影宗，变得强大，或许就是想要证明，他比白辰前辈更强，比白辰前辈更配得上母亲。”
“这次母亲离家出走，父亲感应到她最后的气息消失在这里，又得知白辰前辈在此隐居……他一下子就失控了。他觉得是白辰前辈藏起了母亲，是在羞辱他，报复他……”吴雪儿说到这里，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无奈和难过，“他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
她抬起头，清澈的眸子看向云阳，又扫过陆远和秦双儿，最后带着一丝天真和困惑，轻声问道：“白辰前辈……他真的像父亲说的那样，是因为嫉妒和不甘，才扣下我母亲，故意折辱我父亲吗？他……真的是个恶人吗？”
这个问题，让院落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云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只能笨拙地说道：“师尊是好人！”
陆远合上手中的古籍，脸上那惯常的、带着些许算计的笑容收敛了，他看着吴雪儿，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师尊行事，自有其道理。但若说他嫉妒、不甘？呵……”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未尽之语，含义不言而喻。
秦双儿没有开口，只是周身那内敛的剑意，似乎更凝实了一分，用行动表明了她的立场。
而就在这时，那一直仿佛置身事外的慵懒声音，慢悠悠地响了起来，带着刚睡醒般的沙哑：
“恶人？”
白辰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拿着他那酒葫芦，慢悠悠地喝着。他目光甚至没有看向吴雪儿，而是望着远处天边舒卷的流云，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那个问题。
“当恶人……多麻烦。”
他顿了顿，将酒葫芦放下，重新闭上了眼睛，翻了个身，只留给众人一个背影和一句轻飘飘的话：
“有那闲工夫，不如睡觉。”
吴雪儿怔怔地看着白辰的背影，又看了看一脸笃定的云阳，眼神睿智的陆远，以及清冷如雪的秦双儿。她心中的某个疑虑，似乎在慢慢消散。父亲口中的那个因嫉妒而扭曲、扣押人妻、折辱故人的“恶人”形象，与眼前这个懒散得连多说一个字都觉得麻烦的前辈，无论如何也重叠不到一起。
她隐隐觉得，父亲或许……真的错了。
而这份认知，让她对眼前这个看似落魄简陋，实则藏着无数秘密的无敌门，以及门中这些“奇怪”却各有特色的弟子，生出了更多、更纯粹的好奇。
只是她并未察觉，在她与云阳等人交谈之时，远处行辕的阴影里，程度的身影一闪而逝，他那看似忠厚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算计。他的目光，再次若有若无地投向了那片被云雾笼罩的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