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阻止她接触花月楼的事务,反而有时会“无意”地透露一些真假难辨的信息给她,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利用她的渠道,反向传递某些消息。
安湄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每一步都需极度谨慎。她冷静地处理着情报,分辨着陷阱,将有用的信息悄然传回渊国,同时也在晟国宫廷那看似华丽实则冰冷的牢笼中,小心翼翼地拓展着自己的影响力。她利用太后偶尔的关照,利用某些旧贵族对陆其琛新政的不满,甚至利用宫中下人间的人情往来,编织着一张属于自己的、细密而脆弱的情报网。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需要兄长庇护的妹妹,她成了渊国钉在晟国心脏深处的一颗暗棋,冰冷,沉默,却致命。
这日,陆其琛又来她宫中,带来几匹新进的江南云锦,说是给她做春裳。他坐在那里,看着她谢恩,看着她命宫女将锦缎收起,神情淡漠,仿佛只是完成一项例行公事。
“王妃近日似乎清减了些。”他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可是宫中下人伺候不周?或是……思念故国了?”
安湄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劳王爷挂心,臣妾一切安好。只是春日困乏,食欲稍减罢了。”
陆其琛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是吗?本王还以为,王妃是忧心国事,劳心所致呢。毕竟,如今两国边境虽安,朝堂之上,却依旧是风波不断啊。”
他像是随口闲聊,却将话题引向了朝政。
安湄垂眸:“朝堂之事,自有王爷与诸位大臣操心,臣妾一介妇人,不敢妄议。”
“妇人?”陆其琛轻笑一声,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王妃过谦了。谁不知晓,渊国的安郡主,乃是安丞相的左膀右臂,智计超群,尤胜许多男子。”
他话中有话,安湄只是沉默。
陆其琛似乎也不期待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渐沉:“说起来,安相的新政,真是令人叹服。听说如今渊国漕运税收,较之去年翻了一番?清丈出的隐田,更是数目惊人……照此下去,不出三年,渊国国力恐将远超我晟国了。”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赞赏,只有冰冷的忌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安湄的心缓缓下沉。他果然一直在密切关注着兄长的动向,并且感到了巨大的威胁。
“王爷说笑了。”安湄谨慎地回答,“兄长所为,不过是竭泽而渔,勉强支撑国库罢了。其中艰难,不足为外人道。怎比得上王爷治理晟国,根基深厚,从容不迫。”
“竭泽而渔?”陆其琛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若这是竭泽而渔,那本王倒希望这样的‘渔’能多来几次。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骤然锐利如刀,直刺安湄:“只是不知,这渔网之下,捞起的究竟是鱼虾,还是……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安湄袖中的手微微握紧,面上却依旧平静:“臣妾愚钝,听不懂王爷的意思。”
“听不懂?”陆其琛缓缓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压迫感十足,“那本王就说清楚点。安若欢的新政,动了太多人的奶酪。如今看似顺利,不过是积怨未发。你说,若此时有人在一旁……轻轻推上一把,那些积怨,会不会……瞬间爆发出来?嗯?”
他的话语如同毒蛇的信子,嘶嘶地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安湄猛地抬头,对上他冰冷而疯狂的眼睛。他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威胁!他不仅要阻止兄长,甚至不惜再次挑起渊国内乱!
“王爷!”安湄的声音因震惊和愤怒而微微发颤,“两国百姓方才免于战火,您怎能……”
“百姓?”陆其琛打断她,笑声冷厉,“安湄,你何时也变得如此天真了?政治博弈,从来就是你死我活!今日我不推这把,来日安若欢羽翼丰满,他会放过晟国?放过我吗?!”
他猛地俯身,几乎贴着她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别忘了,你现在是晟国的王妃!你的夫君,是本王!若渊国真的强盛到足以吞并晟国的那一天,你这个前朝郡主,又该如何自处?嗯?”
赤裸裸的挑拨和威胁!
安湄脸色煞白,心脏狂跳,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不能慌,不能被他激怒。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迎着他逼视的目光,声音竟奇异地平静下来:“王爷多虑了。臣妾的兄长,志在强国富民,从未有过吞并他国之想。至于臣妾……既嫁入晟国,生死荣辱,自然皆系于王爷一身。”
她的话,看似顺从,却将问题轻巧地推了回去,更暗指他的担忧纯属臆想。
陆其琛盯着她看了许久,似乎想从她眼中找出一丝虚伪和动摇,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忽然觉得一阵无趣和深深的疲惫。
挥了挥手,他转身向外走去,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冰冷:“最好如此。王妃……好自为之。”
殿门开合,带进一阵冷风。
安湄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才缓缓坐倒在椅子上,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刚才那一刻,她真的从陆其琛眼中看到了不惜一切的疯狂。
他真的要动手了。
不是在边境,而是在渊国内部,在他最擅长的那种阴暗角落里,推动一场针对兄长的风暴。
她必须立刻将消息送出去!
然而,就在她准备唤人时,心腹侍女匆匆进来,脸色惊惶,递上一张小小的纸条。
纸条是花月楼用最紧急的方式传来的,只有一句话:
“相爷遇刺,重伤,速查来源。”
安湄只觉得眼前一黑,手中的纸条飘然落地。
兄长得手了……就在陆其琛刚刚威胁过后!
是巧合?还是……
无边的寒意,瞬间将她吞噬。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瞬间冻结了安湄的四肢百骸。她猛地攥紧那张仿佛带着不祥诅咒的纸条,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