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档案室里，唯一的光源来自季骁头顶那盏接触不良的白炽灯，灯光在堆积如山的文件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腐朽和尘埃混合的独特气味，季骁对此恍若未闻。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面前那张从维修工抽屉底下撕下来的图纸上。
图纸的材质很特殊，是一种薄韧的合成纤维，不怕水，也不易撕裂。上面的线条是用一种特殊的墨水绘制的，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幽的暗红色。
『地狱尽头，即是新生』。
那行血字，像是写下它的人留在世间的最后一道诅咒，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季骁的手指轻轻拂过图纸中心那个巨大的『Z』标记，那里是终点——停尸间。但他关注的，却是路线旁边那些看似毫无意义的符号。
一个圆圈，旁边跟着三个点。一条波浪线，尾部有一个小小的叉。这些符号毫无规律地散落在通往医疗中心底层的路线上。
这不是简单的路线图。这是一份时间表。
季骁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构建起整个基地的三维模型。他回想着自己被带来的路线，回想着训练营的布局，回想着每一次听到的、细微的电流切换声。
这个基地，像一个靠着精密仪器维持生命的巨人。电力系统，就是它的心跳。为了节能和安全，不同区域的供电会进行周期性的切换，每一次切换，都会有短暂的、可能只有一两秒的供电盲区。
圆圈……代表着巡逻队的圆形探照灯光束。三个点，是巡逻队三人一组的脚步声。他们会在特定的时间点经过特定的位置。
波浪线……是监控摄像头的扫描轨迹。那个小叉，就是摄像头的视觉死角。
而最关键的，是几个画着闪电符号的位置。那代表着主电力切换的节点。在那个瞬间，整个区域的常规供电和监控系统会同时失效，备用电源启动前，会存在一个大约三秒的黑暗真空。
这才是真正的通道。一条由时间、光线和声音的缝隙组成的，通往地狱的活路。
季骁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地搏动着。他感觉不到恐惧，只有一种解开高难度数学题后的兴奋。林枫把他推进了这个棋局，而他，必须走出最漂亮的一步。
他将图纸上的时间和路线牢牢记在心里，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演，直到它变成身体的本能。
然后，他将图纸叠好，塞进运动裤的内袋里，贴身放好。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像一头准备狩猎的猎豹，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档案室的阴影中。
游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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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内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顾言欣赏着林枫脸上那瞬间闪过的怒火，一种病态的满足感在他心底蔓延开来。他喜欢看到这个男人为另一个人失控的样子，这证明他的判断是对的。季骁，就是林枫唯一的软肋。
“你看，你还是在乎的。”顾言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声音里带着优雅的残忍，“我不会动他，暂时。我只是想……当着你的面，问他几个问题。”
“比如，他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是你在外面养的小狼狗，还是……你们已经到了可以为对方去死的地步？”
顾言的身体微微前倾，他很享受这种逐步击溃对方心理防线的过程。他凑近林枫，呼吸几乎要喷洒在对方的耳廓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暧昧地低语：
“告诉我，他和你上过床吗？他有我好吗？你的身体，是不是也对他有反应？”
这句话，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恶毒。它不仅是对季骁的威胁，更是对他们之间那段扭曲关系的亵渎。
林枫的身体紧绷着，手铐在手腕上勒出深深的红痕。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眼睛里，此刻燃着两簇火。
“顾言，你真让我恶心。”
“恶心？”顾言轻笑起来，他伸出手，用指背轻轻划过林枫的脸颊，那动作带着情人般的温柔，眼神却冰冷，“你当初躺在我身下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以为你很享受我带给你的……一切。”
林枫没有躲开，他任由顾言的手指在他的皮肤上游走，眼神却愈发锐利。
“你以为抓住他，就赢了？”林枫的声音恢复了平稳，那怒火被他强行压进了心底，淬炼成更锋利的武器，“你错了。你把他带来，只会让我看到你的恐惧。”
“恐惧？”顾言的动作停住了。
“对，恐惧。”林枫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怕了。你怕那个所谓的『弃子』是真的，你怕你的王国出现了你不知道的裂缝。所以你才急着把他抓来，想用这个你自以为是的『软肋』，撬开我的嘴。”
“顾言，你不敢赌。你这个坐在王座上的人，连赌一把的勇气都没有。你所谓的掌控，不过是建立在信息不对等上的虚假安全感。一旦出现一个变数，你就慌了。”
林...枫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你把他带来吧。我倒想看看，你所谓的『国王的赌局』，到底有多可笑。”
顾言的脸色沉了下来。林枫的话，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隐秘的不安。他确实无法容忍任何脱离掌控的因素。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名护卫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甚至忘了先敲门。
“顾总！”
顾言的眼神瞬间变得阴鸷，他不喜欢这种失序的感觉：“什么事这么慌张？”
“人……人不见了！”护卫喘着粗气，脸上满是冷汗，“我们去了训练营，还有他可能去的每一个地方，都找不到季骁！他就像……凭空消失了！”
审讯室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空了。
顾言脸上的优雅和从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猛地转头，死死地盯着林枫。
而林枫，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一抹极淡、却发自内心的笑意，在他唇边漾开。
他做到了。他的小豹子，真的做到了。
那笑容，在顾言看来，是世界上最刺眼的挑衅。
“是你做的。”顾言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你早就计划好了，对不对？那个『弃子』……就是他！”
“我什么都没做。”林枫靠回椅背，姿态放松下来，他知道，从现在开始，攻守易势了，“我只是说了，我的棋子，已经过河了。是你自己，不相信而已。”
“把他给我找出来！”顾言对着护卫咆哮道，那张英俊的脸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封锁所有出口！把基地给我翻个底朝天！就算是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是！”护卫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很快，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基地，红色的警示灯在走廊里疯狂闪烁，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命令的吼叫声。
整个地下王国，因为一个新人的失踪，陷入了一片混乱。
顾言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地盯着林枫，那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他以为自己是猎人，却发现自己早已踏入了对方的陷阱。那个他以为的软肋，根本不是任人拿捏的兔子，而是一把早已出鞘，并狠狠捅在他后心的刀。
“你以为他跑得掉吗？”顾言一步步逼近林枫，强大的压迫感笼罩下来，“在这个地方，没有我找不到的人。等我抓到他，我会让你亲眼看着，我是怎么一寸寸折断他的骨头，让他跪在你面前求饶！”
“是吗？”林枫抬起头，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顾言，你现在最该做的，不是对我放狠话。而是该想想，他会去哪。”
顾言的瞳孔缩了一下。
“一个新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你这固若金汤的基地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觉得，他是一个人能做到的吗？”林枫慢条斯理地抛出诱饵，“或者说，你有没有想过，他根本就没想过要『逃』出去？”
顾言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显示出他正在思考林枫话里的可能性。
“逃跑是最愚蠢的选择。”林枫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引导性，“如果我是他，我会选择……进攻。”
“进攻？”
“对。”林枫看着顾言，笑了，“攻击你最重要的地方。比如说，基地的中央控制室？只要能进去制造几分钟的混乱，就能为外面的人创造机会。或者，是你的军火库？拿到武器，他就不再是猎物，而是猎人。”
“再或者……”林枫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顾言越来越阴沉的脸色，轻声说道，“他会不会是想去能源中心？只要破坏了那里的供电系统，你这个地下王国，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铁棺材。”
林枫说的每一个地方，都是基地的核心要害。每一个可能性，都足以让顾言感到芒刺在背。
他成功地将顾言的注意力，从“寻找一个逃犯”，转移到了“阻止一场内部破坏”上。
“你把所有人都派去搜查训练营和生活区，是不是太浪费了？”林枫好心地提醒道，“他现在，可能已经像一把手术刀，切向了你的心脏。”
顾言死死地盯着林枫，他想从对方的表情里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但是没有，林枫的眼神平静而坦然，仿佛他真的在为顾言分析局势。
可顾言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更深的算计。
林枫说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是谎言，是陷阱。
但……他也赌不起。
万一是真的呢？
这种不确定性，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顾言的理智。
“把一半的人调去中央控制室和能源中心！加强戒备！任何可疑人员，授权当场击毙！”顾言最终还是拿起了通讯器，下达了命令。
他选择了一个他自认为最稳妥的方案，分兵防守。
听到通讯器里传来的回应，林枫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他赢了。
他为季骁，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
现在，就看他的小豹子，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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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疗中心，通往最底层的通道阴暗而潮湿。
季骁像一只壁虎，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与黑暗融为一体。他的呼吸悠长而平稳，心跳被压制在最低的频率。
头顶的警报灯无声地旋转着，将他的影子在墙壁上拉长又缩短。远处的脚步声和呼喊声，都成了他行动的背景音。
他知道，基地已经乱了。而这混乱，正是他最好的掩护。
他看了一眼手腕上那只最普通的电子表，秒针正在坚定地走向十二点的位置。
还有十秒。
他调整着呼吸，肌肉微微绷紧，身体的重心压低，做好了随时冲刺的准备。
五，四，三……
他脑中回想着图纸上那个闪电的标记。
二，一！
啪。
一声轻响，整个通道的灯光瞬间熄灭。应急灯的电源被切断，监控摄像头的红点也消失了。
绝对的黑暗和寂静，降临了。
就是现在！
季骁的身体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冲了出去。他没有用眼睛，而是用身体的记忆，在黑暗中狂奔。
十五步，左转，再跑七步。
他的脚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整个人像一道掠过夜色的风。
三秒钟的时间，在他的感官里被无限拉长。
就在他冲过最后一个拐角的瞬间，备用电源启动，惨白的灯光再次亮起。
季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通道的尽头，出现在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前。
门上有一个小小的牌子，用红色的字体写着——『停尸间』。
他成功了。
季骁没有丝毫停留，他知道这里的监控会在五秒后重启。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细细的金属丝，那是他从档案室一把旧椅子的坐垫下抽出来的。
他将金属丝插进门锁，耳朵贴在门上，手指飞快而轻柔地捻动着。
锁芯里传来细微的“咔哒”声。
一声，两声。
开了。
季骁闪身进入门内，然后轻轻地将门带上。
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眼前，是一排排整齐排列的不锈钢藏尸柜，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森冷的光。空气冷得像是能渗进骨头里。
这里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季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迅速扫过那些藏尸柜上的编号。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最角落，一个看起来最古老、甚至有些锈迹的柜子上。
那个柜子没有编号。
但在它侧面，用利器划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几乎要被锈迹掩盖的字母。
『Z』。
季骁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走过去，蹲下身，手指触摸着那个冰冷的字母。
他绕到柜子的后面，那是一个与墙壁之间的狭窄缝隙，积满了灰尘。
在柜子背板的右下角，他摸到了一个微小的凸起。
他用力一按。
只听“咔”的一声轻响，一块巴掌大的金属板弹了出来，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个黑色的，造型古旧的通讯器。
季骁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拿起了那个通讯器，入手冰凉，上面还带着一丝微弱的震动。
他将通讯器放到耳边。
里面先是一阵沙沙的电流声，随即，一个经过处理的、沙哑的电子合成音，清晰地钻入他的耳膜。
“……别出声，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