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血腥气混着焦糊味,被穿堂风一搅,凝成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蟠龙柱上残留着剑痕与爪印,金砖缝隙里洇开的黑血尚未干透。赵宸躺在偏殿的软榻上,玄色中衣被冷汗浸透,心口那朵淡紫色的并蒂莲印记边缘,一道蛛网般的墨痕正无声蔓延,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灼痛。幽冥门主的残魂虽被高阳以命相搏的净世灵光重创,却如同附骨之蛆,盘踞在莲心深处,伺机反噬。
“王爷脉象沉涩滞浊,邪气深陷心脉…”太医院院判孙思邈收回搭脉的手,指尖微微颤抖,“此乃…神魂相争之兆。若…若邪魂反扑,恐有…夺舍之危。”他不敢看赵宸紧闭的双眼,那眼皮下偶尔滚动的幽绿微光,让整个偏殿都笼罩在无形的阴寒之中。
榻边,赵棠小小的身子蜷在锦墩上,双手死死攥着半截断裂的玉簪——簪头那点微弱的乳白光晕,是高阳最后留下的净世之力。他小脸煞白,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倔强地不肯离开半步。淑妃红着眼眶,用温热的帕子替他擦拭额角的冷汗,目光扫过赵宸心口那刺目的墨痕,喉间哽咽难言。
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隆庆帝在两名老太监的搀扶下,踉跄踏入。他龙袍松散,面色蜡黄如金纸,眼窝深陷,每走一步都喘息如风箱,仿佛随时会散架。金銮殿那口黑血,几乎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元气。
“宸儿…如何?”隆庆帝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浑浊的目光落在赵宸身上,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与…一丝深藏的恐惧。他亲眼见过那双异色瞳的妖异,见过黑焰长剑撕裂金吾卫的恐怖。
“回陛下…”孙院判扑通跪倒,“王爷…王爷体内两股神魂相争,凶险万分…需…需静养,万不可再动气…”
隆庆帝闭了闭眼,喉结滚动,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转向赵棠,枯瘦的手掌轻轻落在孙子单薄的肩头:“棠儿…从今日起,你便是…大梁的太子。”
“父皇!”淑妃失声惊呼,眼中满是惊惶。赵棠更是浑身一颤,攥着玉簪的手捏得指节发白,小脸上毫无血色,只有无尽的茫然与恐惧。太子?那个昨夜还在尸潮中瑟瑟发抖的孩子?
“拟旨!”隆庆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回光返照般的决绝,“即日起,皇七子赵棠,入主东宫!着镇北王赵宸…为太子太傅,辅佐监国!周正、陈默…入阁辅政!三皇子赵稷…圈禁宗人府,非诏不得出!”
旨意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偏殿,更迅速传遍整个宫廷。周正等人跪地领旨,脸上悲戚与狂喜交织,看向赵棠的目光复杂难辨。赵稷被两名玄甲卫粗暴架起,断臂处焦黑的伤口崩裂,渗出腥臭的黑血。他怨毒的目光扫过昏迷的赵宸,扫过瑟瑟发抖的赵棠,最终定格在隆庆帝枯槁的脸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如同夜枭啼鸣,被拖出殿外。
“父皇…”赵棠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小的身体抖如筛糠,“儿臣…儿臣怕…”
隆庆帝弯下腰,用尽力气将孙子揽入怀中,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不怕…有你二哥…有周师傅…他们会…护着你…”他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赵棠手中那半截玉簪,簪上微弱的白光似乎让他浑浊的眼底亮起一丝微光,“高阳…那丫头…留了东西给你…护身…”
赵棠用力点头,将玉簪攥得更紧,仿佛攥着唯一的浮木。
当夜,东宫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新漆与血腥混合的怪异气味。赵棠缩在宽大的太子宝座上,明黄蟒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周正、陈默等阁臣肃立阶下,恭敬地禀报着户部亏空、边关军报,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字字句句如同天书。
“殿下…淮北水患,需拨银三十万两赈灾…”
“北境戎狄异动,镇北军粮草告急…”
“吏部考功司王朗空缺,需尽快…”
赵棠小脸紧绷,眼神空洞,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宝座扶手上冰冷的龙纹。他听不懂,只觉得那些声音像无数只蜜蜂在耳边嗡嗡作响,吵得他头痛欲裂。心口闷得发慌,昨夜金銮殿的鬼面、黑焰、惨嚎…还有高阳姐姐胸口那个汩汩冒血的黑洞,交替闪现。
“殿下?”周正微微提高了声音,眉头微蹙。
赵棠猛地一颤,茫然抬头:“周…周师傅…你说什么?”
周正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随即恢复恭谨:“臣是说,淮北水患…”
“报——!”殿外侍卫的急呼打断了他。一名玄甲卫浑身浴血冲入,扑倒在地:“殿下!王爷…王爷醒了!”
东宫瞬间死寂。赵棠眼中猛地爆发出光彩,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跳下宝座就要往外冲:“二哥!”
“殿下!”周正一步挡在他身前,声音沉稳却不容置疑,“王爷重伤未愈,需静养。殿下既已入主东宫,当以国事为重。”他目光扫过阶下众臣,“王爷既醒,便是天佑大梁。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储君更需立威。老臣斗胆,请殿下即刻批阅淮北赈灾条陈,以安民心!”
赵棠的脚步僵在原地。他看着周正递上来的厚厚奏折,又望向殿外漆黑的长廊,二哥苍白的面容仿佛就在眼前。他咬了咬嘴唇,小手在袖中死死攥着那半截玉簪,冰凉的触感让他稍稍镇定。
“拿…拿来吧。”他声音发颤,却努力挺直了背脊。
镇北王府,寝殿内药气浓得化不开。赵宸靠在榻上,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右眼紧闭,左眼瞳孔深处却残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幽绿,如同深潭下蛰伏的毒蛇。心口那朵并蒂莲的墨痕,在烛光下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
“王爷…”忽尔卓单膝跪地,甲胄上还沾着干涸的血块,“昨夜尸潮退去后,弟兄们清理战场…在…在李敬焦尸下,发现了这个。”他双手捧上一物。
半枚幽冥珠碎片。
碎片边缘锋利,色泽幽暗,表面残留着几缕凝固的黑血,散发着阴冷刺骨的死气。赵宸的目光落在碎片上,右眼眼皮下的胎记猛地一跳!一股狂暴的吞噬欲望毫无征兆地从心口墨痕中涌出,几乎要冲破他的意志!
“呃!”他闷哼一声,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指尖死死扣住榻沿,骨节发白。他能感觉到,体内沉寂的幽冥残魂因为这碎片的出现而躁动起来,如同饿狼嗅到了血腥。
“收好…用…用净符封存…”赵宸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绝不可…让任何人…靠近此物!”
“是!”忽尔卓连忙将碎片用浸透朱砂的黄布层层包裹,塞入一个贴满符咒的铁盒。
“高阳…”赵宸喘息着,目光扫过空荡的寝殿。
“高姑娘…”忽尔卓声音低沉下去,“太医说…心脉被幽冥死气洞穿,回天乏术…已…已移居静心苑,由太医院院判亲自…”
“带我去。”赵宸打断他,挣扎着要起身。左肩的伤口瞬间崩裂,鲜血染红了绷带。
“王爷!不可!”忽尔卓大惊失色,“您的伤…”
“带路!”赵宸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右眼猛地睁开,瞳孔深处那点幽绿骤然炽盛,冰冷的煞气让忽尔卓瞬间噤声。
静心苑偏僻清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高阳躺在素白的床榻上,面无血色,唇瓣灰白,胸口缠着厚厚的纱布,却依旧洇出暗红的血渍。她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如同风中残烛。
赵宸屏退左右,踉跄走到榻前。他伸出手,指尖悬在离她心口寸许的地方,微微颤抖。心口那朵并蒂莲印记灼热滚烫,墨痕疯狂扭动,一股阴冷的意念在脑海中嘶吼:“吞噬她!她的净世灵光…是大补!”
“滚!”赵宸在心底咆哮,修罗眼的力量应激爆发!右眼青芒暴涨,强行压制住翻腾的邪念!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却纯净的修罗之力,缓缓渡入高阳心口。
“嗡…”
高阳胸口那洇血的纱布下,突然亮起一点极其微弱的乳白光晕!光晕虽弱,却带着一股坚韧的净化意志,与赵宸渡入的修罗之力轻轻触碰,如同久别重逢的故人。
赵宸浑身剧震!他能感觉到,高阳体内并非一片死寂!那点微光,如同深埋灰烬的火种,顽强地守护着最后一丝生机!是那半截玉簪!是她拼死护住的净世本源!
“高阳…”他低唤,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指尖的修罗之力不再狂暴,变得温和而绵长,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那点微光,如同呵护着最后的希望。
就在这时,窗外树影猛地一晃!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掠过!速度之快,只在窗纸上留下转瞬即逝的残影!
“谁?!”赵宸厉喝,右眼青芒如电射向窗外!修罗眼的感知瞬间捕捉到一丝极其隐晦、却阴冷刺骨的幽冥气息!那气息…与昨夜金銮殿的鬼面同源!是幽冥门主的残魂余孽?还是…冲着高阳体内那点净世本源而来?
黑影已杳无踪迹。赵宸强压下追出去的冲动,右肩伤口崩裂的剧痛和心口墨痕的灼烧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收回手,看着高阳胸口那点微光在修罗之力的温养下,似乎…亮了一分?
他缓缓坐下,守在榻前。窗外月色惨白,树影婆娑,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东宫的方向,隐约传来更鼓声。赵棠稚嫩而惶恐的面容在他眼前闪过,周正深沉的目光,赵稷怨毒的冷笑…还有怀中那半枚躁动不安的幽冥珠碎片…
新储已立,暗涌未平。幽冥的阴影,从未真正散去。而他心口的墨痕,便是这场风暴…最危险的引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