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校车疑云
—— 旧照片里的秘密
校车碾过鄱阳湖龟裂的湖床时,底盘发出 “嘎吱” 的呻吟,像头年迈的巨兽在布满碎石的荒原上喘息。车窗外的芦苇荡已经枯黄,风吹过苇杆的声音如同无数人在低声啜泣,偶尔有几只白鹭从草丛中惊起,翅膀划破铅灰色的天空,留下转瞬即逝的弧线。
虞明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手机屏幕里的卫星地图正缓慢刷新,当鄱阳湖区域的等高线完全显现时,他突然发现老爷庙水域的等高线在屏幕上扭曲成螺旋状,像个巨大的漩涡正从湖底向上翻涌。
“又在研究你的宝贝地图?” 海蓝蓝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带着耳机线摩擦布料的窸窣声。虞明转头时,看见她正用铅笔在速写本上勾勒窗外的湖岸线,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隐约能听到她耳机里漏出的旋律 —— 是水族民谣《水龙吟》的调子,只是歌词被改成了考古术语:
“淤泥层下藏青瓷,测年数据解谜题,碳十四告诉我,你来自元至正年间...”
她画到芦苇丛时突然停顿,铅笔在纸页上点出密集的小黑点,像湖面上漂浮的浮萍。
阳光穿过车窗,在她握着铅笔的手指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虞明注意到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甲缝里还残留着点靛蓝色的颜料,和实验室那天在她指甲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上周你在‘水下考古’课上,用侧扫声呐数据反驳我‘明代祭坛’假说时,可没这么含蓄。”
海蓝蓝摘下右耳的耳机,露出小巧的珍珠耳坠,珍珠在阳光下闪过幽光,耳后靠近发际线的地方,有片指甲盖大小的鱼鳞状皮肤,泛着淡青色的光泽,像被湖水浸泡过的玉石。
虞明的耳尖突然发烫,下意识地将手机屏幕转向自己。相册里的 ppt 是他熬了三个通宵做的,《湖底阴影区性质考》的标题旁还贴着张便利贴,写着 “补充对照组数据”。
他滑动屏幕,二十组声呐回波图在眼前依次闪过,每张图的右下角都标注着精确到秒的采集时间。
上周在课堂上,他就是用这些图像证明海蓝蓝所说的 “明代祭坛” 更可能是玄武岩台地 —— 直到此刻放大第八组图像,他才发现画面右上角有个像素级的光斑,形状像尾游动的鱼,而在第十组图像里,这尾 “鱼” 已经游到了画面中央,位置变化的轨迹恰好与鄱阳湖的水流方向相反。
“声呐设备可能出了故障。” 他试图用学术解释掩盖内心的波澜,指尖却在屏幕上反复勾勒光斑的轮廓。这个发现让他想起实验室里海蓝蓝日志上的记录,“经幡移动阴影” 的频率与此刻光斑的运动周期惊人地吻合。
海蓝蓝突然轻笑出声,铅笔在速写本上圈出个椭圆形:
“虞大主席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自信了?”
她把本子推过来,椭圆里用不同颜色的铅笔画着分层的湖底剖面图,“你看这里,” 她指着用红色铅笔标注的区域,“声呐回波的衰减系数异常,说明该区域的介质密度比周围高 30%,玄武岩不可能有这种特性。”
她的指甲在纸页上轻轻敲击,“倒是很像... 人为堆砌的砖石结构。”
校车突然碾过块凸起的鹅卵石,车身剧烈颠簸,虞明的手机从腿上滑落,正好掉在海蓝蓝的帆布包旁。他弯腰去捡时,瞥见包侧的网兜里插着本《鄱阳湖水生生物图谱》,书页间露出半张照片,照片上穿潜水服的男人正举着块刻有鱼纹的青砖,背景里的潜水钟上印着 “1943” 的字样。
“这次实习,系里为什么坚持让古今教授带队?” 他迅速拿回手机,声音压得极低,目光越过前排的座椅缝隙,落在正在调收音机的老人身上。
古今教授的手指在调频旋钮上缓慢移动,每次停顿的间隔都精确到秒,节奏与实验室那本《白鳞鱼族秘史》里夹着的祠堂铜钟时刻表完全一致。当指针指向 76.5mhz 时,收音机里传出阵刺耳的电流声,隐约夹杂着类似水泡破裂的声响。
海蓝蓝的铅笔尖突然折断,黑色的笔芯在纸页上洇出个小墨点。她从帆布包的内侧口袋摸出枚樱花形状的金属书签,银质的花瓣边缘已经氧化发黑,背面用极细的阴刻字体刻着几行字:
1943 年,日军 “鄱阳湖科考队” 成员名录,古川正雄(古今教授之父)在列,职务:活体实验负责人。
书签的右下角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在阳光下泛着铁锈般的光泽,像是干涸已久的血迹。
“上周去档案馆查资料时发现的。” 她用指尖摩挲着书签上的樱花纹路,花瓣的数量是七片,与日军军徽上的樱花图案完全相同,“古川正雄在 1945 年突然失踪,同年日军撤离鄱阳湖,档案里只留下句‘特殊细菌泄露’的记录。”
虞明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机差点再次滑落。他想起三天前在系图书馆特藏室查到的微缩胶卷 ——1943 年《申报》的社会版角落里,有篇关于 “鄱阳湖异动” 的短讯,配图是张模糊的黑白照片:戴防毒面具的士兵正将几个麻袋抬上军用卡车,麻袋的形状隐约像蜷缩的人形。
照片中央有个穿童子军制服的少年,胸前挂着的青铜鱼形挂坠在阳光下格外显眼,挂坠上的樱花图案与海蓝蓝书签上的如出一辙,甚至连花瓣上的磨损痕迹都分毫不差。
“古今教授的挂坠,” 他盯着前排老人胸前晃动的金属光泽,“是不是从不离身?”
海蓝蓝还没来得及回答,前排突然传来书本掉落的声音。慧灵正弯腰捡拾散落在地的文献,她的白色帆布鞋踩在本《敦煌遗书校注》上,书页间夹着的照片滑落到虞明脚边。
照片已经泛黄发脆,边缘有被水浸泡过的波浪形褶皱,画面里的年轻慧灵穿着蓝色工装背带裤,站在莫高窟第 323 窟的 “张骞出使西域图” 前,身旁的白胡子老者穿着灰色长袍,脖子上挂着的双鱼玉佩在闪光灯下泛着柔光 —— 那玉佩的裂痕处嵌着块细小的蓝色晶体,在照片里折射出的光斑,与实验室里海蓝蓝胎记边缘的光泽如出一辙。
“虞明同学,能帮我递下笔记本吗?” 慧灵的声音带着点喘息,她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即使在开着空调的校车里,她的脸颊依旧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虞明捡起照片递过去时,指尖触到她笔记本封面的烫金书名 ——《佛道水族器物考》,翻开的页面上用红笔圈着段文字:
“双鱼玉佩,千年合璧,水门自开,秘火重现”。
海蓝蓝突然用脚尖轻轻踢了踢虞明的鞋跟,他转头时,看见她正用铅笔在速写本背面写着什么。纸面透过的字迹逐渐清晰:慧灵的祖父是 1943 年守鼎人之一。铅笔的力道很重,笔尖几乎要划破纸页,在 “守鼎人” 三个字旁边,她画了个小小的双鱼符号,与祠堂观音像底座的刻痕完全相同。
校车驶近鄱阳湖渡口时,古今教授的收音机突然传出段日语播报,虽然夹杂着电流声,但 “鄱阳湖”“鱼”“实验体” 几个词清晰可辨。老人迅速关掉收音机,转身时,虞明注意到他耳后有块淡褐色的斑块,形状像片干枯的鱼鳞。
“同学们整理好装备,” 教授的声音比平时沙哑,“半小时后开始水下勘探,记住,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老爷庙水域半径三公里内的区域。”
海蓝蓝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她飞快地将樱花书签塞进学生证夹层,指尖在颤抖。虞明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渡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个穿蓝色粗布褂子的老人,正用竹竿晾晒渔网,网眼的形状是奇特的六边形,每个网结上都系着枚小小的青铜鱼铃,风一吹就发出 “叮叮” 的声响,频率与收音机里的电流声惊人地一致。
“那是张叔,” 海蓝蓝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世代在鄱阳湖打渔,据说他爷爷当年给日军当过高俅,后来...” 她的话突然中断,因为张叔正抬头望向校车,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右手做出个奇特的手势 —— 拇指与食指相扣,另外三指伸直,像条跃出水面的鱼。
虞明的手机突然震动,是陈宇发来的微信:“快看我刚破解的日军档案,1943 年他们在找‘人鱼混血体’!” 附带的图片是张泛黄的解剖图,上面用红色箭头标注着 “鳃裂位置”“鱼鳞分布区”,右下角的签名是 “古川正雄”。
他抬头时,正好撞见古今教授投来的目光,老人的瞳孔在阳光下呈现出极淡的琥珀色,与海蓝蓝耳后的鱼鳞在光线下的色泽如出一辙。
校车停在渡口的瞬间,收音机突然自动开机,传出段古老的水族歌谣,旋律与海蓝蓝耳机里的《水龙吟》一模一样。海蓝蓝猛地摘下耳机,珍珠耳坠掉在座位底下,她弯腰去捡时,虞明看见她后颈的皮肤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 淡青色的胎记边缘浮现出细密的鳞片纹路,像被湖水浸泡后正在苏醒的图腾。
他迅速捡起耳坠递过去,珍珠的冰凉触感透过指尖传来。这一刻,车窗外的湖风突然变得腥咸,古今教授胸前的青铜鱼形挂坠开始发烫,在白衬衫上烫出个淡淡的印记,而慧灵夹在书本里的照片,在阳光直射下显现出隐藏的水印 —— 那是幅微型的湖底地图,标注着 “秘火” 的位置,恰好就在老爷庙水域的正下方。
校车的发动机停止运转,车厢里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收音机里的歌谣还在继续。虞明看着海蓝蓝耳后逐渐清晰的鱼鳞,突然明白实验室里那些看似孤立的数据、船票和神秘符号,正在通过这条颠簸的校车路线,串联成个巨大的圆环,而他们每个人,都是圆环上不可或缺的节点。
当海蓝蓝的指尖触到他掌心的瞬间,两人的体温在空气中交织,仿佛有股电流顺着手臂蔓延,与远处湖面传来的声波形成奇妙的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