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基地的重建工作按部就班地进行。苏晚似乎完全投入到了“龙裔”的角色中,她参加会议,听取汇报,做出决策,虽然偶尔能从她微蹙的眉间看到一丝生涩与吃力,但她的成长速度快得惊人。那份源于血脉的坚韧与智慧,在她身上逐渐显现。
傅斯年则将他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他不再像最初那样试图找话题接近,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待在能看见她的地方,或是会议室的一角,或是医疗区的门外。他处理着傅氏那边必须由他决断的事务,其余时间,便只是看着她。
他发现她喝咖啡不喜欢加糖,但会下意识地蹙眉,似乎并不享受那份苦涩。于是,第二天早上,她惯常坐的位置旁,除了黑咖啡,多了一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柚子茶。
他发现她在长时间的会议后,会不自觉地揉捏酸胀的太阳穴。当天下午,一批品质极佳、带有舒缓神经香氛的按摩精油和一台小巧的颈椎按摩仪,便悄无声息地送到了她的房间。
他注意到她因为忙碌和压力,食欲不佳。他没有出声劝说,只是让跟随他来的、擅长药膳的厨师,变着花样地准备一些清淡但营养、且都是她偏好的口味的餐点,准时送到。
这些细致入微的照顾,如同春雨,润物细无声。它们不带有任何压迫感,没有言语的提醒,更没有以此为由的靠近。只是在她需要的时候,恰好出现在那里。
苏晚不是没有察觉。
起初,她有些怔忡,看着那杯替换了黑咖啡的柚子茶,愣神了许久。过去三年,傅斯年从未留意过她的这些细小习惯。他甚至很少与她同桌吃饭。
她默默地接受了这些安排。喝着温润清甜的茶,用按摩仪缓解疲惫,吃着合胃口的饭菜。她没有说谢谢,因为知道这是他表达歉意和关怀的方式,一句“谢谢”反而显得生分,也会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
但她心里的冰层,确实在这种无声的、持续的暖意中,一点点地融化着。那些尖锐的委屈和怨怼,似乎被包裹了起来,不再轻易刺伤自己。
这天傍晚,苏晚处理完手头最后一份关于基地能源系统修复进度的报告,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她走出临时作为办公室的房间,想透透气,不知不觉走到了基地一处地势较高的观景平台。
这里相对安静,可以俯瞰大部分山谷和远处连绵的山脉。夕阳正缓缓沉入山脊,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也给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她靠在栏杆上,闭上眼睛,任由晚风吹拂着脸颊,试图让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苏晚没有回头。她能分辨出那是谁的脚步——沉稳,克制,带着一种她如今已然熟悉的、令人安心的节奏。
傅斯年停在她身边,与她隔着半臂的距离,同样望向远方的落日。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站着。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还有一丝他身上清冽的、淡淡的须后水味道。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却不再是最初那种令人窒息的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宁。
“小时候,”苏晚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我养父母带我去海边,我最喜欢看日落。觉得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很安静,很……温柔。”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在他面前提起过去,提起与“龙裔”身份无关的、属于“苏晚”的回忆。
傅斯年心中微动,侧过头看她。夕阳的余晖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长睫垂下,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是一种卸下防备后的、罕见的柔软。
他想起调查资料里,她养父母只是普通的学者,家庭温馨但简单。那才是她真正成长的轨迹,与腥风血雨、古老传承毫无关系。
一股强烈的怜惜涌上心头。他所亏欠的,他所让她卷入的,剥夺了她本该拥有的平静人生。
“以后,”他低声回应,声音被晚风吹得有些模糊,却异常清晰传入苏晚耳中,“等这一切结束,我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看日落的地方。”
没有华丽的承诺,没有迫切的表白,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关于一个或许还很遥远的“以后”。
苏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微微发颤。她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应,只是搭在栏杆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天际最后一丝光亮被暮色吞没,星辰开始在天幕上隐约闪烁。
“风大了,回去吧。”傅斯年轻声说,语气自然,仿佛这只是朋友间最寻常的关心。
“嗯。”苏晚低低应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回基地内部。通道里的灯光次第亮起,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回到房间门口,苏晚停下脚步,终于抬眼看向他。走廊的光线不算明亮,她能看到他眼底清晰的自己的倒影,以及那里面深藏的、她如今已能清晰辨认的温柔与克制。
“晚安。”她轻声说。
傅斯年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晚安。”
门在身后关上。苏晚背靠着门板,听着门外他离开的、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抬手按住了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
心底某个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松动了。
而门外的傅斯年,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想着她刚才那句轻软的“晚安”,和她看向自己时,眼中不再设防的柔和,一直紧绷的心弦,也仿佛被轻轻拨动,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回响。
无声的靠近,似乎比任何言语,都更能抵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