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三年的正月,北京城笼罩在凛冽的寒风之中。这一日,杨士奇正在文渊阁整理实录,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于谦推门而入,肩上还落着未化的雪花,解缙大人入京了。
杨士奇手中的笔微微一顿:何时的事?
昨日傍晚到的。今早去了东宫,午时便启程南返了。
杨士奇放下笔,眉头微蹙。解缙因编纂《永乐大典》常年在外,此次回京奏事原也寻常。但偏偏选在陛下北巡未归之时,又匆匆而去...
可有人看见?
汉王府的人。于谦低声道,解大人从东宫出来时,正好遇上汉王府的长史。
杨士奇心中一沉。这未免太过巧合。
三日后,风暴果然来临。
朝会之上,汉王朱高煦手持玉笏,声若洪钟:陛下,臣要参前内阁首辅解缙大不敬之罪!
满朝文武顿时鸦雀无声。龙椅上的朱棣面色阴沉:
解缙趁陛下北巡,私自入京谒见太子,不过半日便匆匆离去。此等行径,分明是藐视君上,无人臣之礼!
太子的脸色瞬间惨白。杨士奇看见他扶在玉圭上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可有此事?朱棣的目光扫向太子。
回父皇,太子的声音干涩,解缙确曾入宫,但只是为禀报《永乐大典》编修事宜...
禀报修书事宜,何须半日?汉王冷笑,又为何偏要选在陛下离京之时?
这时,纪纲出列禀报:陛下,锦衣卫查明,解缙此次入京,除东宫外,未曾拜访任何衙门。
这话看似客观,实则狠毒。朱棣的脸色愈发难看,握着扶手的指节已经发白。
传旨,皇帝的声音冰冷刺骨,即刻将解缙缉拿回京,下诏狱候审!
父皇!太子跪倒在地,解缙乃国之栋梁,此举恐寒天下士子之心啊!
栋梁?朱棣勐地站起身,朕看是乱臣贼子!退朝!
风雪愈发大了。杨士奇走出奉天门时,看见太子独自立在汉白玉栏杆前,任凭雪花落满肩头。
殿下,此处风大...
先生,太子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连解缙这样的忠臣都要遭此厄运,这朝堂...还有何公道可言?
杨士奇默然。他想起解缙当年在御前直言敢谏的风采,想起他们一同修书时的日日夜夜。如今...
十日后,解缙在返程途中被锦衣卫截获,押回京城。消息传来时,杨士奇正在东宫讲读。
太子手中的书卷地落在地上。
殿下...杨士奇俯身拾起书卷。
先生不必安慰孤了。太子苦笑道,二弟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是夜,杨士奇秘密前往诏狱。经过重重盘查,终于在死牢最深处见到了解缙。
昔日意气风发的才子,如今披枷带锁,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狱中潮湿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霉烂的味道。
大绅...杨士奇轻唤他的表字。
解缙缓缓抬头,乱发间露出一双依然清亮的眼睛:东里兄,你来了。
你可知道所犯何罪?
解缙轻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挣扎着坐直身子,我此番入京,确实只为修书之事。太子仁厚,留我用了午膳,仅此而已。
杨士奇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这是你最爱吃的蜜饯。
解缙接过,却不打开:东里兄,我有一事相托。
请讲。
我书房左手第三个抽屉里,有几封未写完的信。其中一封是给陛下的...若我遭遇不测,烦请转交。
杨士奇心中一痛。解缙这是已经在安排后事了。
你放心,陛下圣明,必会还你清白。
解缙摇了摇头,目光望向铁窗外纷飞的大雪:陛下不是不明,是不愿明啊。
离开诏狱时,雪下得更大了。杨士奇在风雪中踽踽独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杨大人留步。
回头一看,竟是纪纲。他披着玄色大氅,在雪地里格外醒目。
指挥使有何指教?
纪纲走近几步,压低声音:解缙的案子,陛下很是震怒。杨大人还是...避嫌为好。
多谢指挥使提醒。杨士奇不动声色,不过杨某行事,但求无愧于心。
纪纲笑了笑:好一个无愧于心。但愿杨大人永远都能如此。
望着纪纲远去的背影,杨士奇知道,这场针对东宫的风暴,还远未到平息的时候。解缙下狱,只是一个开始。
回到文渊阁,他取出纸笔,想要写些什么,却久久无法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