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里,孟朝桉用冷水反复拍打着脸颊,试图降低皮肤上滚烫的温度。
镜子里的人,双颊绯红,眼眸湿润,唇瓣还有些微肿,一副刚被狠狠疼爱过的模样。
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尴尬和羞耻感似乎还在空气中弥漫,但更清晰的,是祁叶那双坚实的手臂,和他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与父母对峙的宽阔背影。
他那句冰冷又强硬的“她是我的未婚妻,是将来要共度一生的人。我不希望听到任何轻视她的字眼”,反复在她耳边回响。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精准地敲打在她因为那些冰冷记忆而筑起的心墙上。
裂缝,似乎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无可抑制地蔓延开来。
她讨厌他之前的偏袒和冰冷,痛恨他带来的伤害。
可同样是他,在刚才那种情况下,没有丝毫犹豫地选择了维护她,甚至不惜顶撞他一向敬重的父亲。
那种不容置疑的、近乎霸道的保护,和她记忆碎片里那个为了谢知遥而让她“先回去”的男人,判若两人。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是记忆里那个让她心寒的幻影,还是眼前这个会用强横手段逼她吃饭、也会用更强横姿态护她周全的真实存在?
心里的天平,在剧烈的挣扎和撕扯后,开始朝着一个方向,缓慢又坚定地倾斜。
或许……她可以试着……再信他一次?
就一次。
孟朝桉深吸一口气,用毛巾擦干脸,看着镜子里眼神逐渐变得清明的自己,做出了决定。
她走出洗手间时,祁叶已经将醒酒汤倒了出来,盛在一个白瓷碗里,正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晾着。
他本人则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她,望着窗外的夜景,侧影挺拔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孤寂。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
四目相对。
孟朝桉的心跳漏了一拍,有些局促地移开视线,走到沙发边坐下,目光落在那个冒着热气的白瓷碗上。
祁叶也走了过来,在她身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让她感到压迫,又能在她需要时触手可及。
“温度应该刚好。”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孟朝桉低低地“嗯”了一声,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汤是传统的醒酒汤配方,带着淡淡的药材味和甜味,喝下去胃里暖暖的,很舒服。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客厅里只剩下她细微的喝汤声。
一种微妙而平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淌,不同于之前的冰冷对峙,也不同于刚才的激烈情动,更像是一种……暴风雨后的短暂宁和,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
一碗汤见底。
孟朝桉放下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微热的碗壁,垂着眼睫,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祁叶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目光深沉而耐心。
良久,她终于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尖锐和抗拒,虽然还有些复杂,但至少是平静的。
“祁叶。”她轻声开口,声音还带着一点沙哑。
“嗯。”他应道,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脸上。
“那些事……”她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就是……我想起来的,关于谢知遥的那些……我很生气,也很难过。”
她直接挑明了话题,没有回避。
祁叶的心微微一紧,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坐直了身体,目光坦诚地回视她:“我知道。那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处理好,让你受了委屈。”
他的承认干脆而直接,没有丝毫推诿。
“我当时……确实说了很过分的话。”孟朝桉想起自己当时那些口不择言的嘶吼,眼神黯了黯,“我讨厌那样失控的自己,也讨厌……你当时看我的眼神。”
那句话,像是羽毛轻轻拂过,却带着千钧重量,砸在祁叶的心上。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话语里深藏的受伤。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愈发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歉疚:“对不起,朝桉。那个时候,我被表象蒙蔽,说了混账话,做了错误的决定。我无法辩解,也无法让时光倒流。但我可以向你保证,那样的事,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他的目光灼灼,里面盛满了认真和悔意:“任何让你受委屈的人或事,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清除,包括……我自己。”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极其郑重,仿佛是一个刻入骨髓的誓言。
孟朝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又滚烫。
她看着他眼底清晰的痛悔和此刻毫不掩饰的真诚,那些横亘在心口的冰刺,仿佛终于在温暖的注视下,开始一点点融化。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没有说“原谅”,但这个细微的动作,已经代表了态度的软化,代表了她愿意给彼此一个机会,去修复,去重新开始。
祁叶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浪潮席卷了他的胸腔,是失而复得的庆幸,也是沉甸甸的责任。
他缓缓伸出手,掌心向上,递到她面前。
是一个邀请,也是一个等待审判的姿态。
孟朝桉的目光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掌上,犹豫了几秒,然后慢慢抬起手,将自己的指尖,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瞬间将她的微凉包裹。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握着彼此的手。
无声的交流,却比千言万语更撼动人心。
隔阂仍在,伤痕未愈。
但至少,通往彼此内心的路,不再被彻底封死。
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落进来,将相握的两只手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
他知道,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需要用加倍的耐心和爱意,去抚平那些伤痕,去重建她坍塌的信任。
而她,也愿意试着,再勇敢一次。
夜还很长。
但黎明,似乎已经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