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急救室的红灯亮着，像凝固的血。
走廊里，林雨靠在墙上，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她已经站了两个小时，腿麻了，但不敢坐，一坐下，疲惫就会像潮水一样把她淹没。
急救室的门开了，一个穿着手术服的医生走出来，摘掉口罩，脸色凝重。
“林队长。”
林雨立刻站直：“医生，怎么样？”
“情况很不好。”医生搓了搓脸，眼睛里布满血丝，“高烧四十一度，内脏有出血迹象，血液检测显示有不明毒素。最奇怪的是他的细胞活性……异常高，但又在迅速衰竭，像燃烧的蜡烛，烧得越旺，灭得越快。”
“能救吗？”
“我们在尽力。”医生压低声音，“但他的身体好像在自我消耗。常规的退烧药、抗生素都没用。我们需要知道，他到底接触了什么。”
林雨沉默了几秒：“一种……特殊的化学物质。可能还有辐射。”
医生的脸色更凝重了：“那就不只是医疗问题了。我们需要专业的毒理专家，可能需要从省里甚至更高级别调人。”
“需要多久？”
“最快也要三小时。”
三小时。
林雨看了一眼急救室的门。透过门上的玻璃，她能隐约看到里面忙碌的人影，听到监护仪持续不断的滴滴声。
陈默能撑三小时吗？
“尽一切可能，保住他的命。”林雨说，“这是命令，也是请求。”
医生点点头，重新戴上口罩，推门回了急救室。
林雨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暗的天色。一天又要过去了，从凌晨到现在，她没合过眼，没吃过东西，但疲惫感被更强烈的焦虑压了下去。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赵局，是我，林雨。”
“林队，情况怎么样？”
“陈默在医院，生命垂危。周永昌在我们手上，但他什么都不肯说。另外……”林雨顿了顿，“我们在老实验楼的地下室，发现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李国栋留下的实验数据。关于‘冰蓝’的完整研究记录。”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长时间。
“你确定？”
“确定。数据刻在一台报废的电子显微镜内壁，我们正在拍照提取。”林雨说，“另外，陈默的手机不见了，储存卡也没了。我怀疑有人抢先一步拿走了备份。”
“谁？”
“不知道。但现场有打斗痕迹，陈默腕骨脱臼，胸口有瘀伤。对方身手不错，而且……似乎并不想杀他，只是想拿走数据。”
赵局又沉默了一会儿。
“林雨，这件事的级别可能超出我们的权限了。”他的声音很严肃，“‘冰蓝’牵扯到二十年前的旧案，牵扯到李国栋那样的国家级专家，还牵扯到周永昌这种级别的保护伞……我们需要慎重。”
“我明白。”林雨握紧了手机，“但陈默等不了了。他需要知道真相，才能配合治疗。心理因素可能影响生理状态。”
“你想审讯周永昌？”
“对。现在，立刻。”
赵局叹了口气：“去吧。但我提醒你，周永昌不是普通人。他背后可能还有人，你问话要小心，别被带到沟里去。”
“明白。”
挂了电话，林雨把咖啡杯扔进垃圾桶，走向电梯。
审讯室在医院地下二层，临时设置的。这里原本是仓库，现在被改造成了临时羁押和审讯点。周永昌被关在最里面的房间，有两个人看守。
林雨推门进去时，周永昌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的腿伤已经处理过了，缠着绷带，脸色苍白，但表情很平静，甚至有些……解脱。
听到开门声，他睁开眼睛，看到林雨，笑了笑。
“林队长，我以为你们会多晾我一会儿。”
林雨在对面坐下，把录音笔放在桌上，打开。
“姓名。”
“周永昌。”
“年龄。”
“五十三。”
“职业。”
“江城大学化学系特聘教授，嗯……前特聘教授。”周永昌自嘲地笑笑，“现在应该叫犯罪嫌疑人了吧？”
林雨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关于‘冰蓝’项目，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该说的我都说了。”周永昌摊手，“李国栋是我父亲，他创造了‘冰蓝’，后来实验失控，他自杀了。我继承了他的研究，想完成他的遗愿。就这么简单。”
“遗愿是继续人体实验？”
“是为了科学的进步。”周永昌纠正道，“任何伟大的发现，都需要付出代价。李国栋付出了生命，我付出了二十年，陈默……付出了健康。但这些都是值得的，只要‘冰蓝’能成功，人类就能向前迈进一大步。”
林雨盯着他：“陈默现在在医院，可能活不过今晚。这也是‘值得的’？”
周永昌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情况很糟？”
“高烧四十一度，内脏出血，细胞异常衰竭。”林雨一字一句地说，“医生说他像一根燃烧的蜡烛，烧得越旺，灭得越快。这就是你说的‘进化’？”
周永昌沉默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手铐，金属在灯光下反射着冷光。
许久，他才开口：“这不是进化，是排异反应。”
“什么意思？”
“普通人的身体承受不了‘冰蓝’的能量。”周永昌的声音低了下来，“李国栋的实验证明了这一点。但他后来发现，有极少数人——可能是万分之一，甚至更少——身体有特殊的适应性。这些人被称为‘载体’，他们能暂时承受‘冰蓝’，甚至获得短暂的增强。但最终……还是会崩溃。”
林雨的心沉了下去：“陈默就是‘载体’？”
“对。而且是适应性最强的那个。”周永昌抬起头，眼神复杂，“陆振坤的实验数据显示，陈默的身体对‘冰蓝’的吸收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八，是普通人的十倍。这让他获得了惊人的力量，但也让毒性积累得更快。现在……毒性爆发了。”
“有解药吗？”
“没有。”周永昌摇头，“李国栋当年都没研究出解药。‘冰蓝’一旦进入细胞，就会改变基因表达，这个过程不可逆。要么适应，成为真正的‘新人类’；要么……死。”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录音笔的红色指示灯在闪烁，像微弱的心跳。
“你早就知道会这样。”林雨说，“你故意让陈默注射高纯度‘冰蓝’，就是为了看他会不会成功，对不对？”
周永昌没有否认。
“我需要数据。”他说，“需要活体实验数据。李国栋留下的资料里，只有理论，没有实践。我需要知道，‘载体’的极限在哪里，崩溃的过程是怎样的……这些数据，对未来的研究至关重要。”
林雨猛地一拍桌子：“所以你就用活人做实验？！陈默不是小白鼠！”
“但他也不是无辜的。”周永昌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林队长，你查过陈默的背景吗？你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吗？”
林雨愣住了。
“他不是普通的武馆馆长。”周永昌盯着她，“二十年前，江城大学爆炸案后，有一个神秘人暗中调查，阻止了多起针对李国栋研究资料的盗窃。那个人，就是陈默。他化名潜伏，一直在追查‘冰蓝’的真相。他接近我，也不是偶然——他是故意的，他想利用我找到数据，找到杀害他父母的凶手。”
这些话像重锤，砸在林雨心上。
她确实没深入调查过陈默的过去。特别调查科的权限很高，但陈默的档案很奇怪——二十岁之前的记录很完整，二十岁之后却有一段长达五年的空白。她以为那是普通人的隐私，现在看来……
“就算他过去不简单，也不能成为你拿他做实验的理由。”林雨咬牙道。
“我没说这是理由。”周永昌靠回椅背，神情疲惫，“我只是告诉你，在这场游戏里，没有无辜者。每个人都带着目的，每个人都在利用别人。陈默利用我，我利用他，你们利用我们所有人……都一样。”
他顿了顿，又说：“而且，如果不是我给他注射‘冰蓝’，他早就死在港口仓库了。刀疤脸那伙人不会放过他。我救了他，也给了他报仇的力量——虽然这力量会杀了他。”
歪理。
但林雨不得不承认，周永昌的话里有一部分是真的。陈默确实不简单，他确实在追查什么。
“李国栋的数据，除了显微镜里的，还有哪里有备份？”她换了个问题。
周永昌犹豫了一下：“陈默拍的照片……”
“储存卡被人拿走了。是谁？”
“我不知道。”周永昌摇头，“但能知道数据在哪里，能抢在你们前面的人……不多。”
“你的同伙？”
“我没有同伙。”周永昌笑了，笑容苦涩，“我这种人，谁愿意跟我做同伙？李国栋死了，陆振坤死了，孙哥死了……现在只剩我一个了。拿走储存卡的人，可能是想要数据的人，也可能是……想要销毁数据的人。”
“什么意思？”
“李国栋的死，可能不是意外。”周永昌缓缓说，“也不是自杀。”
林雨的瞳孔收缩。
“当年实验室爆炸后，我偷偷回去过现场。”周永昌的眼神变得飘忽，“炸得太彻底了，像专业爆破，不像是实验事故。而且，李国栋的性格我了解，他不是会自杀的人。他那么骄傲，那么固执，就算失败，也会挣扎到最后一刻。”
“你怀疑是谋杀？”
“我怀疑……有人不希望‘冰蓝’的研究继续。”周永昌看向林雨，“这个人，或者这股势力，可能还在。他们拿走了储存卡，可能是为了销毁最后的证据。”
推理成立。
但如果真是这样，那陈默现在的处境就更危险了。对方可能不会让他活着，毕竟他是最了解内情的人。
林雨站起身。
“林队长。”周永昌叫住她，“如果陈默能活下来……告诉他，我道歉。不是为了实验，是为了……他父母的事。李国栋的罪，有一半是我的。”
林雨没有回答，推门出去了。
走廊里，一个队员快步走过来：“林队，医院的监控调出来了。有人潜入过陈默的病房。”
“什么时候？”
“一小时前。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看不清脸。他在陈默的输液袋里加了东西。”
林雨的心脏猛地一跳。
“陈默现在怎么样？”
“还在抢救，但医生说……情况突然恶化了。”
林雨冲向电梯。
电梯门关上时，她看到审讯室的门还开着，周永昌坐在里面，低着头，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这个男人的话里，有多少真，多少假？
陈默的过去，到底隐藏着什么？
而此刻，在急救室里，监护仪的心跳线正在剧烈波动。
陈默的呼吸急促起来，嘴唇开始发紫。
医生们忙碌着，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无力。
窗外，夜色已经完全降临。
城市亮起了万家灯火。
没有人知道，在这家医院里，一个人正在生死的边缘挣扎。
也没有人知道，那些关于“冰蓝”的秘密，那些被掩埋了二十年的真相，即将随着他的生命一起——
要么被揭开，要么被永远埋葬。
（第三百八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