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温暖的空气骤然凝结。阳光依旧明媚,钢琴曲仍在流淌,但陈默与林薇之间的方寸之地,已如同冰封的战场。
林薇拉下衣袖的动作,那抹眼底闪过的慌乱,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陈默心中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那个深蓝色的“V”,绝不是什么无害的装饰!它是一道烙印,一个密码,将眼前这张熟悉的、带着受伤神情的脸,与那个潜伏在暗处、如同幽灵般的“Voyager”紧紧相连!
荒谬!难以置信!却又带着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逻辑!
“看……看什么?” 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强自镇定地迎上陈默锐利如刀的目光。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裙摆,泄露了内心的紧张。
陈默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餐刀,金属刀尖落在瓷盘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空气中异常清晰。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林薇强装的镇定,试图挖掘她眼底深处的秘密。
“那个刺青,” 陈默的声音低沉,像冰层下流动的暗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穿透力,“很特别。什么时候纹的?”
林薇的身体明显绷紧了一瞬。她端起柠檬水杯,又放下,似乎想用这个动作掩饰什么。“就……前段时间。觉得好看,就纹了。” 她的回答避重就轻,眼神飘忽着,不敢与陈默对视。
“V?” 陈默轻轻吐出那个字母,如同吐出淬毒的冰棱,“有什么特殊含义吗?比如……Voyager?” 他不再试探,直接将那个在论坛上如同梦魇般的Id抛了出来!
“Voyager?!” 林薇猛地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瞬间充满了真实的、巨大的惊愕和茫然!那神情,完全不似作伪!“什么Voyager?你在说什么?” 她的声音拔高,带着不解和一丝被误解的委屈,“陈默,你到底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怪怪的!你的表呢?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么奇怪?”
她的反应,让陈默心头一凛。那惊愕和茫然太真实了。难道她真的不知道“Voyager”?难道那个刺青,真的只是一个巧合?或者……她只是组织里一枚不知情的棋子?
不!不能轻易下结论!那个组织能渗透deeppocket,能精准追踪他,手段必然深不可测!伪装?迷惑?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没什么。” 陈默强行压下翻腾的疑虑和冰冷的警惕,脸上的线条依旧冷硬,“随便问问。表……不小心弄坏了,送去修了。” 他给出了一个敷衍的解释,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林薇的脸,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林薇显然不信。她看着陈默,眼神里的困惑、受伤和被疏离的委屈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陈默,我们……还是朋友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感觉……你变得好陌生。好像……离我很远很远。”
朋友?遥远?
这两个词像冰冷的针,刺在陈默心上。前世她离去的背影,与此刻她眼中清晰的水光重叠。一股强烈的冲动几乎要冲破他冰冷的堤防——告诉她一切?告诉她这块表被他当掉了?告诉她他刚刚从一场生死边缘的金融绞杀中爬出来?告诉她她手腕上的标记可能将她卷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不行!
他不能!这不仅会暴露他自己,更可能将她置于无法预知的危险之中!那个组织……Voyager……deeppocket……他们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巨兽,他连自保都岌岌可危,又怎能将她拖下水?
“我们……” 陈默喉咙干涩,几乎发不出声音。他避开林薇那双含着水汽的眼睛,看向窗外。街上的行人依旧匆匆,阳光刺眼。“……一直都是朋友。” 他终于吐出这几个字,却空洞得连自己都无法相信。
沉默再次笼罩。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牛排的香气变得令人作呕。咖啡的苦涩弥漫在舌尖。
林薇没有再说话。她默默地拿起自己的帆布包,站起身。阳光在她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显得有些单薄。
“我……我先走了。家教……要迟到了。”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浓浓的鼻音。她没有再看陈默一眼,低着头,快步走向咖啡馆门口。推开玻璃门时,风铃发出清脆却刺耳的声响。
陈默僵坐在原地,没有回头。他能听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远去,最终消失在门外的喧嚣里。背对着她的方向,他放在桌下的手,却死死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走了。
带着那个神秘的“V”字刺青,带着满心的困惑和受伤,消失在人海。
她会是Voyager吗?是监视他的眼睛?还是……同样被卷入漩涡而不自知的棋子?或者,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巨大的疑问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陈默的心脏,越收越紧。他失去了判断的基准。唯一能确定的是,林薇的出现,绝非偶然。那个刺青,就是漩涡向他延伸出的第一道触须!
不能再待在这里!
陈默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桌上的柠檬水杯。冰凉的液体泼洒出来,浸湿了桌布。服务生闻声赶来。
“先生,您没事吧?”
“结账!” 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他迅速抽出几张百元人民币放在桌上,看也没看账单,“不用找了。” 然后,他一把抓起脚边那个沉甸甸的双肩包,背在肩上,快步走向门口。
推开咖啡馆的门,午后的热浪混合着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他眯起眼,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街道两侧。没有可疑的身影,没有跟踪的迹象。但他心中的警报却从未如此尖利!
他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城北长途客运站。” 他报出一个与“平安旅社”和刚离开的咖啡馆都南辕北辙的地点。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陈默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但神经却高度紧绷。他需要彻底消失!需要斩断一切可能被追踪的线!deeppocket,Voyager,还有……那个带着“V”字刺青的林薇!
背包里,八万美元现金沉甸甸地压着。这是他的弹药,也是他的负担。贴身口袋里,那两张记录着私钥的A4纸,此刻仿佛也带着不祥的灼热感。
他拿出那部老旧的诺基亚N73,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需要联系那个离岸公司代理!必须立刻拿到账户信息!必须将那笔随时可能暴露的paypal资金转移出去!
他凭着记忆,输入了“寰宇咨询”程序员留下的一个加密邮箱地址(通过特定方式访问的匿名邮件服务)。在颠簸的出租车里,他艰难地编辑着信息:
> **to: [加密邮箱地址]**
> **Subject: Aether holdings - Urgent**
> **正文:** 加急处理。账户信息尽快发送至此邮箱。尾款现金已备妥。
信息发出。他迅速清除了手机上的发送记录。做完这一切,他才稍微松了口气,但心中的沉重感丝毫未减。
出租车在城北长途客运站嘈杂的入口处停下。陈默付钱下车。巨大的车流和人流在这里汇聚、分流,空气里弥漫着汽油味、汗味和各种地方口音的吆喝声。他背着包,快步走进售票大厅,在密集的售票窗口前排队,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他买了一张一小时后发车、前往邻省一个偏僻小县城的车票。目的地不重要,重要的是离开海城,消失在茫茫人海。
拿到车票,他没有在候车厅停留,而是迅速转身,走出了客运站。他需要甩掉任何可能的尾巴,哪怕只是心理上的。
在客运站周围迷宫般的小巷和批发市场里穿行了近四十分钟,反复迂回,确认无人跟踪后,他才在距离客运站两条街外的一个小公园长椅上坐下。时间还早。他需要等待那封决定性的邮件。
公园里很安静,只有几个老人在树荫下打盹,远处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陈默靠在长椅上,双肩包放在脚边。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袭来,这一次,不仅仅是身体的透支,更是精神上被反复撕扯后的巨大消耗。
他闭上眼。咖啡馆里林薇最后那个受伤的眼神,手腕上那抹深蓝色的“V”,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是愧疚?是警惕?还是某种更深沉、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的情绪?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的思绪中——
裤兜里的诺基亚N73,突然震动起来!
不是邮件提示!是电话!
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他睁开眼,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谁会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deeppocket的威胁?高利贷的追债?还是……Voyager?
他犹豫了不到一秒,接通了电话,将手机贴在耳边,没有立刻出声。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苍老、带着浓重本地口音、却异常清晰的声音:
“陈默同学吗?我是李建国。” 对方直接报出了他的名字和老李头的全名!“别紧张,我不是催债的。巷口那帮人……暂时不会找你麻烦了。”
老李头?!巷口高利贷的担保人?!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deeppocket的威胁言犹在耳!老李头怎么会知道他的电话?又怎么会说高利贷“暂时”不会找他麻烦?
“你……想说什么?” 陈默的声音冰冷,带着高度戒备。
“有人让我给你带句话。” 老李头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敬畏,“‘V’在看着你。风要来了。找个地方,躲好。”
‘V’在看着你!
风要来了!
轰!
陈默的脑海如同被惊雷炸响!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老李头!这个看似懦弱、被胁迫签字的校工,竟然是传话人!他口中的“V”,指向清晰无比——Voyager!
他们不仅知道林薇和他的关系!还知道高利贷和老李头这条线!甚至能控制住那帮凶神恶煞的青皮头!他们的触手,已经渗透到了他现实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你是谁?!” 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寒意和杀意,“你到底在为谁做事?!”
“我?我什么都不是!” 老李头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我只是个传话的!求求你!别问了!也别找我!话我带到了!你……你好自为之!” 电话那头传来忙音,对方仓促地挂断了。
陈默握着冰冷的手机,僵坐在长椅上。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那股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的刺骨寒意。
风要来了。
‘V’在看着你。
警告?还是宣判?
漩涡的中心,正以无可抗拒的力量,将他牢牢吸住。而那个带着“V”字刺青的女孩,究竟是漩涡的一部分,还是同样被卷入的浮萍?
他抬起头,望向天空。不知何时,天际线处,已经悄然堆积起一层厚重的、铅灰色的云。沉闷的雷声,隐隐从远方传来。
风暴,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