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城外一处荒废的义庄地窖里躲藏了两天。确认没有大规模的搜捕行动指向北镇抚司或我这个“货郎”身份后,才趁着夜色,如同真正的灰蛇一般,悄无声息地潜回了北镇抚司在城中一处极其隐秘的联络点——一家看似普通的棺材铺后院。
发出特定的暗号后,侧门无声开启。引路的是一名面无表情的力士,他看我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仿佛在看着一个即将走上刑台的人。
地下密室里,沈佥事早已等候在此。他依旧是一身便服,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薄如柳叶的短刀。烛光摇曳,映得他白皙的面容忽明忽暗,看不出喜怒。
我单膝跪地,垂下头:“属下灰蛇,复命。”
没有立刻听到回应。只有那块软布擦拭刀刃发出的、令人心悸的细微沙沙声。
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许久,沈佥事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说吧。怎么回事。”
我没有隐瞒,将从潜入周府、发现铁盒、到被神秘女子发现、交手、被迫逃离的过程,原原本本、不加任何修饰地陈述了一遍。包括我对那女子身手的判断,以及我未能获取她拿走的那封书信。
说完,我从怀中取出那个从书房画后暗格中取得的铁盒,双手呈上。
沈佥事放下短刀,接过铁盒,并未立刻打开,而是放在手边的茶几上。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那道已经结痂的箭矢划痕上。
“也就是说,”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如冰珠砸落,“你不仅失手,打草惊蛇,让周廷儒知道了有人盯上他,还暴露了行藏,差点被擒,最后,连最重要的目标(那封被女子取走的信)也丢了。只带回来这么一个……未必有多少价值的铁盒。”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我的心上。我知道,这是最坏的结局。
“是。属下无能,请大人责罚。”我没有辩解,也无法辩解。失败就是失败。在北镇抚司,失败往往意味着死亡。
沈佥事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茶几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密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个女子……”他沉吟道,“身形纤细,手法专业,对周府布局极其熟悉……有点意思。”他似乎对那个意外出现的女子,比对我的失败更感兴趣。
他终于拿起那个铁盒,仔细检查了锁孔和边缘,然后取出一根细如发丝的工具,三两下便打开了铁盒。
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几封密信,以及一本薄薄的、用特殊密码写就的册子。
沈佥事快速浏览着那些信件,眼神微微闪烁。当他看到那本密码册时,眉头稍稍皱起,随即又舒展开,嘴角甚至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呵……周侍郎……果然不像表面那么老实。”他低声自语,将信件和册子收起,“私通南京工部,倒卖军需物资的批条……虽然数额不算巨大,但足够让他喝一壶了。这密码册……倒是有点价值。”
他抬起头,重新看向我,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重新将我剖开审视一遍。
“灰蛇,你这次任务,可谓一塌糊涂。”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按律,足以将你废去武功,扔进诏狱最底层。”
我的心沉了下去,握紧了拳。
“但是,”他话锋一转,“你带回来的这个东西,勉强算是捞回了一点价值。更重要的是,那个神秘女子的出现,提供了一个新的、更有趣的方向。”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你的命,先记下。罚俸半年,杖三十。记住这个教训。北镇抚司的差事,不是光有身手和胆量就能办好的。下一次,若再犯同样错误,就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
“谢大人开恩!”我低下头,背后却已被冷汗湿透。杖三十绝非轻松,但比起废功下狱,已是天壤之别。
“下去领罚。伤好之后,有新的任务给你。”沈佥事挥挥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漠,“关于那个女子,我会派人去查。或许……她才是揭开周廷儒乃至其背后更大网络的关键。”
我忍着身上的伤痛(之前的逃亡和即将到来的杖责),恭敬地行礼退下。
走出密室,冰冷的夜风一吹,我才感觉到一阵虚脱。
交差了。
活下来了。
但这一次的失败,像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我。北镇抚司的黑暗和残酷,远非陷阵营的血勇所能比拟。这里更需要的是冷酷的头脑、精准的判断和绝对的控制力。
我不仅需要一把快刀,更需要一副能在这黑暗深渊中活下去的、冰冷坚硬的心肠。
杖责的疼痛很快降临,但我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这顿打,和我所经历的相比,不算什么。
重要的是,我学到了在锦衣卫生存的第一课。
失败,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而代价,往往不止是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