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舢板在浑浊幽暗的水流中艰难前行,船底不时传来与水下枯木或礁石摩擦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两岸是遮天蔽日的芦苇和疯长的水草,将河道挤压得狭窄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烂植被和淤泥的腥臭气息。这里早已远离了运河主航道的喧嚣,只剩下死寂和一种被世界遗忘的荒凉。
我蜷缩在船尾,一手勉强掌着粗糙的舵柄,另一只手紧握着袍下“血饕餮”冰冷的刀柄。伤口在阴冷潮湿的环境中阵阵抽痛,郎中药膏带来的灼热感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酸胀和隐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疲惫,高烧虽退,但虚弱感如同附骨之蛆,时刻侵蚀着意志。
这条所谓的“老河道”比想象中更加难行。水流时而湍急,时而淤塞,水下暗礁丛生,浅滩遍布。我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勉强操控这艘破船不至于倾覆或搁浅。干粮即将告罄,清水也所剩无几。白昼烈日曝晒,夜晚寒气刺骨,风雨不期而至。
真正的绝境行舟。
但我不能停下。每向北一里,就离通州近一里,离揭开那惊天阴谋更近一步。怀中的残页是唯一的火炬,照亮这无边黑暗的航程,也灼烧着我仅存的理智。
一连数日,除了偶尔惊起的水鸟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野兽还是什么的嚎叫,四周死寂得可怕。这种寂静反而更让人心悸,仿佛危机就潜伏在下一片芦苇丛后,下一处河道拐角。
第五日黄昏,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预示着又一场夜雨。小船驶入一段异常狭窄的河道,两岸是陡峭的、被藤蔓覆盖的土崖,河道在此急转。
就在船头刚拐过弯道的瞬间——
嗤嗤嗤!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两侧崖顶响起!
弩箭!是伏击!
我头皮瞬间炸开!龙转身意本能爆发,身体猛地向船底扑倒!
哆哆哆!
三支力道惊人的弩箭狠狠钉入我刚才位置的船板上,箭羽剧烈颤抖!另一支擦着我的肩胛飞过,带走一片布屑,冰冷的死亡触感让我汗毛倒竖!
有埋伏!他们竟然找到了这里?!
不等我起身,两侧崖壁上,数道穿着与浑浊河水颜色相近水靠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滑下,手中分水刺和短刃闪烁着幽蓝的寒光,直扑小船!动作迅捷无声,显然是精通水战和隐匿刺杀的好手!
是潞王府的“水鬼”!他们竟然摸到了这条废弃河道!
避无可避!狭路相逢!
“杀!”我眼中血光爆闪,绝境彻底激发了凶性!左手猛地一拍船板,身体借力弹起,右手“血饕餮”铿然出鞘,带起一道凄厉的血色弧光,迎向最先扑到的杀手!
铛!
刀刺相交,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量从刀身传来,震得我手臂发麻,伤口剧痛!那杀手也被这悍猛的一刀逼得身形一滞!
但另外两名杀手已从侧面攻到!分水刺直取我肋下和脖颈!角度刁钻狠毒!
我身体猛地一旋,右脚狠狠踹向船舷,小船剧烈倾斜晃动!那两名杀手下盘不稳,攻势微微一乱!
趁此间隙,我刀势不收反进,完全不顾自身空门大露,合身撞入正面那名杀手怀中,左手匕首(从杀手尸体所得)如同毒蛇出洞,直刺其心窝!
那杀手没料到我会如此搏命,想要后退已是不及!
噗嗤!
匕首精准地没入其心口!他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软软倒地。
但与此同时,侧面一名杀手的短刃也已划破我的腰肋,带出一道血痕!另一名杀手的分水刺则刺穿了我的小腿肚!
剧痛传来!我闷哼一声,动作却毫不停滞!借着撞击之势,右手“血饕餮”回旋横扫,逼开左侧杀手,同时身体向后急仰,险之又险地让过抹向咽喉的另一击!
短短一个照面,我已重伤一人,自身也添两道新伤!血流如注!
剩下的三名杀手眼神更加冰冷,攻势愈发凌厉!他们配合默契,显然是想尽快将我格杀于此!
小船在狭窄的河道中剧烈摇晃,几乎倾覆!水下是暗礁,船上是以命相搏!
我不能落入水中!一旦落水,伤势沉重,必死无疑!
必须速战速决!
我猛地一脚将那名被杀死的杀手尸体踢向其中一人,干扰其视线,同时身体扑向另一名杀手,刀光如匹练般斩下!
那杀手举刺格挡!
铛!
就在兵刃相交的瞬间,我左手猛地一扬——一把早已抓在手中的、混合着泥沙和腐叶的浑浊河水,狠狠泼向了他的面门!
那杀手猝不及防,被泥沙迷了眼,动作一滞!
死!
我刀势顺势而下,劈开他的格挡,狠狠斩入其肩颈!
咔嚓!
骨裂声令人牙酸!鲜血喷溅!
第二名杀手毙命!
但最后两名杀手的攻击也已到了!一支弩箭从崖上射来,擦着我的头皮飞过!另一名杀手的分水刺直刺我心口!
我旧力已尽,新力未生,避无可避!
眼中闪过绝望的疯狂!我竟不闪不避,左手猛地探出,一把死死抓住了刺来的分水刺刃身!锋利的刃口瞬间割裂我的手掌,鲜血淋漓!但攻势也被硬生生阻住!
同时,我右手“血饕餮”以一种同归于尽的惨烈姿态,直刺对方咽喉!
那杀手没想到我会用手抓刃,愣了一下!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
噗嗤!
“血饕餮”的刀尖抢先一步,刺穿了他的喉咙!
他眼中充满惊愕和不甘,缓缓倒下。
最后一名在崖上的弩手见状,似乎胆寒,转身欲逃!
想走?!
我猛地拔出腰后另一柄短刀,用尽全身力气,灌注残存内力,狠狠掷向崖顶!
咻——噗嗤!
短刀精准地没入其背心!他惨叫一声,从崖上栽落下来,噗通一声落入浑浊的河水中,再无生息。
战斗骤然开始,又骤然结束。
狭窄的河道中,只剩下我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血流滴落船板的滴答声、以及河水拍打船帮的哗哗声。
我拄着刀,单膝跪在船板上,浑身浴血,新伤旧伤一同发作,剧痛几乎让我晕厥。左腿被刺穿处血流不止,腰肋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抓住利刃的左手更是血肉模糊。
我强忍着眩晕,迅速用撕下的布条死死勒住腿上和手上的伤口,又洒上最后一点金疮药粉(郎中留下的),剧痛让我几乎咬碎牙齿。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打斗声和血腥味可能会引来更多敌人或野兽!
我挣扎着起身,检查了一下小船。船板被弩箭射穿了几处,正在渗水,但暂时无大碍。我用力将两具杀手尸体推入河中,又警惕地扫视了一圈两岸寂静的芦苇荡,确认再无埋伏后,才艰难地摇起橹,操控着破船,继续向着河道深处驶去。
鲜血顺着船板缝隙流入河中,拖出一道淡淡的红线,又很快被浑浊的河水稀释消散。
我面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冰冷如铁。
潞王府的追杀,如影随形,无所不用其极。这条隐秘水路,也不再安全。
前路,唯有更深的黑暗和更烈的血火。
但我握紧了刀柄,目光依旧坚定地望向前方。
只要一息尚存,此身,便是刺向那阴谋核心的、最决绝的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