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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的湿滑与腐朽远超林莽的想象。瓦片在脚下发出碎裂的呻吟,每一下都牵动着紧绷的神经。浓雾在这里似乎更浓了,仿佛有生命的实体,缠绕着他的四肢,试图将他拖入下方的深渊。强光手电的光柱在雾中艰难地劈开一道有限的光明,却也将飞舞的尘埃和水汽照得如同无数躁动的幽灵。

下方,钟楼周围,幽蓝的鬼火如同涨潮般涌动,那些铜铃尸虽然动作僵硬,但叠罗汉的速度却快得令人心惊。已经有好几具爬到了钟楼中层的高度,干枯的手指抠进砖缝,一点点向上挪动。更可怕的是,他听到钟楼内部传来的、比之前更加狂暴的撞击声——那个占据了大刘身体的邪物,显然已经不耐烦了。

不能回头,只能向前。

林莽强迫自己冷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屋顶与相邻建筑的连接处。古庙的屋顶与旁边一栋稍矮的、可能是经堂或僧舍的建筑屋顶之间,有一道大约一米多宽的空隙。下方是近十米高的落差,以及院子里那些伸着手臂、无声嘶吼的“观众”。

他深吸一口气,后退几步,助跑,纵身一跃!

身体在空中的瞬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湿冷的空气刮过脸颊。他几乎能感觉到下方那些幽蓝目光的灼烧。幸运的是,他对距离和自身能力的判断没有出错。前冲的势头带着他重重地落在对面屋顶上,翻滚了两圈才卸去力道,压碎了一片瓦砾,发出哗啦的声响。

这一下动静不小,立刻吸引了下方部分铜铃尸的注意,几具尸体开始转向他所在的这栋建筑。

林莽不敢停留,立刻爬起身,猫着腰,沿着屋脊快速移动。他必须利用高度优势,尽快接近村子中心那口古井。浓雾和错综复杂的屋顶成了他暂时的掩护,但也是巨大的障碍。他只能凭借记忆和大致方向,在滑不留脚的瓦片上艰难前行,时而需要跳过更窄的缝隙,时而需要攀爬倾斜的屋面。

每一次落脚都心惊胆战,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恐惧。后颈上的铃铛印记传来一阵阵灼痛,仿佛在提醒他,他与那口井、那个铃铛之间,存在着某种邪恶的联系。

突然,他前方不远处的屋顶,“咔嚓”一声巨响,一个黑影猛地破开瓦片,探出半个身子!

是铜铃尸!它们竟然有部分直接从建筑内部爬了上来!

那具尸体眼中鬼火燃烧,腐烂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手却直直地向林莽抓来。林莽反应极快,侧身躲过抓挠,手中的开山刀毫不犹豫地横劈过去!

“噗!”

刀刃砍入了尸体的脖颈,却像是砍进了浸水的烂木头,阻力极大,只切入了一半就卡住了。那尸体毫无所觉,另一只手继续抓来。林莽猛地一脚踹在它胸口,借力拔刀,同时身体向后急退。

那具铜铃尸被他踹得向后倒去,连带压垮了一片屋顶,稀里哗啦地掉了下去。但更多的破瓦声从周围传来!不止这一处!这些鬼东西,竟然能通过建筑内部渗透到屋顶!

林莽的心沉了下去。屋顶路线也不再安全了!

他咬紧牙关,不再追求隐蔽,而是开始狂奔!必须在被彻底包围之前,冲到井边!

“咚——!!!”

就在这时,一声与铜钟截然不同的、沉闷却更具穿透力的巨响,从古庙钟楼的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木料断裂的轰然巨响和隐约的惊叫声!

林莽心头一紧,回头望去。只见钟楼顶层似乎有烟尘弥漫,撞击声和混乱的声响戛然而止,连一直持续的钟声也停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扼住了他的喉咙。钟楼……失守了?!

没时间悲伤或犹豫,同伴们凶多吉少,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必须成功!

借着这片刻下方尸群被钟楼变故吸引注意力的机会,林莽看准了前方一条相对连贯的屋顶线路,不顾一切地冲刺。他像一只在悬崖边跳舞的羚羊,在倾斜、破碎的屋顶上跳跃、翻滚,躲避着不时从下方探出的鬼爪。

终于,他看到了那片熟悉的空地,以及空地中央那棵扭曲的枯树,还有树旁……那口黑洞洞的古井。

到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古井旁边,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正是“大刘”!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刚才不是应该在冲击钟楼吗?难道……

林莽瞬间明白,这邪物或许根本不受物理距离的绝对限制,或者,它有着远超他们理解的速度。

“大刘”缓缓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扭曲诡异的笑容,空洞的眼睛盯着屋顶上的林莽,沙哑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等你……好久了……新的……铃奴……”

铃奴?控制铜铃的奴仆?还是……成为铜铃控制的奴隶?

林莽没有废话,他知道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是徒劳。他深吸一口气,从屋顶上一处相对低矮的地方,直接跳了下去,落在松软泥泞的地面上,距离古井和“大刘”只有十几米远。

落地瞬间,他感到一阵眩晕,后颈的印记灼痛感骤然加剧,仿佛与井中的什么东西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同时,周围雾气中,那些原本有些茫然的铜铃尸,仿佛收到了无声的指令,齐刷刷地转过头,幽蓝的鬼火再次锁定了他,开始从四面八方向空地围拢过来。

前有邪灵,后有尸群,他已陷入绝境。

“把……铃……捞上来……”大刘(邪灵)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伸手指向井口,“或者……成为它们……的一员……”

林莽握紧了手中的开山刀,目光却投向了那口深邃的古井。井口散发着比周围更浓郁的阴寒之气,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腥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井水漆黑如墨,看不到底,只能感觉到一种深沉的、邪恶的凝视从井底传来。

捞上来?怎么可能!那无异于彻底释放恶魔。

但如果不捞……

他看着缓缓逼近的“大刘”和越来越多的铜铃尸,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突然想起教授的话——“铃为枢,井为眼”。铃铛是控制的核心,那口井是阴气的源头,是“眼睛”。毁掉眼睛,会不会也能影响核心?

他猛地将强光手电咬在嘴里,空出的左手迅速从背包侧袋掏出了仅剩的一管固体燃料和一小瓶高度数医用酒精(本是用于紧急生火或消毒)。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对抗这种阴邪之气的东西——火!

“你想……做什么?”大刘(邪灵)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暴怒。他猛地加速,以一种远超常人的速度向林莽冲来!周围的铜铃尸也如同接到了总攻指令,嗬嗬嘶吼着扑了上来!

千钧一发!

林莽用最快的速度将固体燃料掰开,连同酒精瓶一起,用尽全力扔向古井!

然而,就在瓶子脱手的瞬间,“大刘”已经冲到近前,一只冰冷如同铁箍的手猛地抓住了林莽持刀的右手手腕!力量之大,几乎要将他的腕骨捏碎!开山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同时,另一只手则掐向了林莽的脖子!

林莽甚至能看清“大刘”眼中那纯粹的、非人的恶意和贪婪。

“你的身体……归我了!”

就在这时——

“砰!”

酒精瓶和固体燃料准确落入了井中。但预想中的燃烧并没有立刻发生。井底太湿,阴气太重?

绝望如同冰水浇头。

但就在林莽几乎要放弃抵抗,感觉意识因为窒息而开始模糊的时候——

“滋啦……轰!”

一声轻微的爆鸣后,一股明亮的、带着不正常幽蓝色的火焰,猛地从井口窜了出来!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并且迅速减弱,仿佛被井中的阴气压制,但那瞬间爆发的光和热,显然对井里的东西造成了冲击!

“啊——!!!”

抓住林莽的“大刘”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叫!他掐住林莽脖子的手猛地松开,整个身体如同触电般剧烈颤抖,脸上露出极度痛苦和难以置信的表情,那空洞的眼睛里,甚至短暂地恢复了一丝属于大刘本人的惊恐和迷茫!

有效!井里的东西怕火!或者说,怕这种阳刚之气对阴眼源头的冲击!

与此同时,周围那些扑到一半的铜铃尸,动作也瞬间变得极度混乱和迟缓,眼中的鬼火明灭不定,仿佛失去了统一的指挥。

机会!

林莽顾不上手腕的剧痛和喉咙的火辣,猛地挣脱束缚,就地一滚,捡起地上的开山刀,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向着井口冲去!

他知道,那火焰持续不了几秒,邪灵很快会恢复。他必须在它恢复之前,下到井里,找到那个铃铛!毁了它,或者……找到其他解决之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在“大刘”还在痛苦挣扎,尸群陷入混乱的短暂窗口期,林莽冲到井边,毫不犹豫地用手电往下一照——井壁布满了湿滑的青苔,有简陋的、嵌入井壁的石蹬可供攀爬。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在蓝色余烬中扭曲嚎叫的邪灵,然后一咬牙,将开山刀背在身后,手脚并用,沿着冰冷的石蹬,毅然决然地向下爬去,迅速被井口下方的黑暗所吞噬。

井上,是暂时停滞的恐怖。

井下,是未知的、更加浓重的黑暗与绝望。

而那个锈迹斑斑的青铜铃铛,正在漆黑冰冷的井水深处,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井口的光亮和声音迅速远去,如同被一只巨兽吞咽。上方“大刘”那混合着痛苦与暴怒的嘶吼变得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井壁回荡的、他自己粗重喘息和心跳放大的轰鸣。刺骨的阴冷顺着潮湿的石头渗入骨髓,比上面的雾气更甚,几乎要冻结血液。强光手电的光柱在绝对的黑暗中显得如此微弱,仅仅能照亮眼前一片湿滑、布满墨绿色苔藓的井壁,以及下方不远处那漆黑如镜、纹丝不动的水面。

空气中弥漫着难以形容的腥臭,是沉腐了百年的淤泥、水腥味,还有一种……类似金属锈蚀和某种有机物腐败混合在一起的、直冲脑门的怪味。每向下爬一步,后颈上的铃铛印记就灼痛一分,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按在皮肤上,与井底深处的某个存在产生着强烈的共鸣。

石蹬湿滑而松动,好几次林莽险些失手滑落。他不得不将手指死死抠进石缝和苔藓里,指甲翻裂带来的刺痛反而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他向下望去,井水幽深,看不到底,手电光照射上去,仿佛被那墨色的水面吞噬,连反光都吝啬给予。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在尖叫,让他远离这片死水。

但他无路可退。

终于,他的脚触到了冰冷刺骨的水面。井水比他想象的还要冰寒,瞬间的刺激让他差点叫出声。他稳住身形,踩在井壁最后一级石蹬上,腰部以下没入水中。寒意如同无数细针,疯狂扎进他的皮肉,直透骨髓,四肢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强忍着几乎要冻结的痛楚,将手电光射向水下。

光线艰难地穿透了不到一米的深度,便再也无法前进,只能照亮一片浑浊的、悬浮着无数细微杂质的水域。更深处,是化不开的浓墨般的黑暗。

铃铛在哪里?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腥臭的空气,猛地憋住气,将头和肩膀沉入水中!

冰冷瞬间包裹了头颅,耳朵里灌满了水流的闷响。他睁开刺痛的眼睛,强迫自己看向下方。手电光在水下变得更加昏黄无力,视野极其有限。他只能看到模糊的井壁向下延伸,以及……水下似乎堆积着大量的杂物,隐约有惨白的、类似骨骼的东西一闪而过。

一口气很快用尽,他猛地抬起头,大口喘息,冰冷的水珠顺着头发流进脖颈,与那灼热的印记形成诡异的对比。

没有看到铃铛。

必须再下去!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将手电咬得更紧,再次潜入水中。这次,他尝试向下潜得更深。水压开始压迫耳膜,冰冷的河水疯狂掠夺着身体的温度。他伸出手,在浑浊的水底摸索。手指触碰到滑腻的石头,纠缠的水草,还有……某种坚硬、圆滑的东西。

不是铃铛。像是一个……头骨?

他心中一凛,顾不上恐惧,继续扩大范围摸索。时间仿佛在水中凝滞,每一秒都无比漫长。肺部的空气在迅速消耗,视野开始出现黑边。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上浮的时候,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个完全不同质感的东西。

坚硬、冰冷,带着独特的、凹凸不平的锈蚀感,还有一个便于悬挂的环扣。

是它!青铜铃铛!

他心中狂喜,五指猛地收拢,紧紧抓住了那个铃铛!触手的感觉沉重而阴寒,仿佛握住了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那股寒意顺着手臂直窜而上,与他后颈的灼痛感激烈碰撞,让他浑身剧震!

他不敢耽搁,双脚用力一蹬井壁,抓着铃铛向上浮去。

“哗啦——”

他破水而出,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井里虽然污浊但至少是空气的东西。他顾不上冰冷,迫不及待地将手中的东西举到眼前。

正是那个被大刘扔下来的青铜铃铛!锈迹斑斑,古老的纹路在电筒光下更显诡谲。铃铛内部似乎被封死了,并没有击锤,但它本身就散发着一种不祥的、引动他体内印记的力量。

找到了!现在怎么办?毁掉它?怎么毁?在这口井里?

就在他心神稍分的这一刹那——

“咯咯咯……”

一阵低沉而怨毒的笑声,并非来自井口上方,而是……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同时,他手中那冰冷的青铜铃铛,突然变得滚烫!一股狂暴的、充满恶念的精神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他的手臂,悍然冲入了他的大脑!

“啊——!”

林莽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感觉自己的头颅仿佛要炸开!无数混乱、扭曲的画面碎片强行塞入他的意识——

· 惨白的月光下,古老的村庄,村民惊恐的脸。

· 一个穿着奇异服饰的巫师,手持法器,口中念念有词,将挣扎的活人推向枯树。

· 青铜铃铛被强行塞入受祭者的口中,受祭者眼球暴突,身体剧烈抽搐。

· 枯树下,一个新的、眼中燃烧着幽蓝火焰的“尸傀”诞生,加入到游荡的队伍中。

· 而那个巫师,他的脸……竟然和井底某一具缠绕着水草、皮肤却未曾完全腐烂的尸骸有七八分相似!他才是最初的控制者,但他似乎也遭到了反噬,最终沉尸井底!

· 最后,是所有画面破碎,汇聚成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井水荡漾,倒映出无数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和一个冰冷、饥饿的意志——那才是盘踞在井底百年、吸收了无数怨气、甚至反过来吞噬了最初施术者残魂的……真正的邪灵本体!铜铃尸不过是它逸散力量操控的傀儡!而铜铃,是它与外界连接的“锚点”!

这邪灵,想要一个更强壮的、活生生的“容器”!大刘只是它无奈的选择,而林莽,才是它真正渴望的“完美躯壳”!

“放开……抵抗……”那冰冷的精神意念直接在他脑域中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侵蚀力,“成为……吾之……化身……”

林莽感觉自己的意识像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那股外来的意志太强大了,充满了岁月的沉淀和无数冤魂的怨毒。他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抬起,想要将那个滚烫的铃铛,像古老画面中那样,塞进自己的嘴里!

不!绝不!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和愤怒,如同火山般爆发!他想起了钟楼里可能已经遇难的同伴,想起了大刘被占据身体时的惨状,想起了自己绝不能死在这里!

“滚……出……去!”他用尽全部的精神力,在脑海中发出咆哮!

与此同时,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他不再试图将那入侵的意志驱逐,而是用自己残存的、坚定的意识,死死锁定了脑海中那个冰冷的、属于邪灵本体的核心意志!

然后,他抓着那滚烫的青铜铃铛,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不是塞向自己的嘴,而是狠狠地……砸向身旁湿滑的井壁!

“铛——!!!”

一声并不清脆、反而异常沉闷、如同垂死哀鸣的撞击声,在狭窄的井洞里轰然炸响!

铃铛表面的锈迹被磕掉一小块,露出下面暗沉的金色。就是这一下撞击,仿佛直接伤害到了与铃铛紧密相连的邪灵本体!

“呃啊啊啊——!!!”

脑海中的冰冷意志发出了尖锐的精神嚎叫,那是一种被触及根本的痛苦和暴怒!它对林莽意识的压制出现了瞬间的松动!

就是现在!

林莽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被冻得几乎麻木的双腿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向上蹬爬!他一只手死死抓着那个依旧滚烫、并且仿佛活过来般微微震颤的铃铛,另一只手和双脚拼命地在湿滑的井壁上寻找支撑点。

上方,井口的光亮如同遥远的星辰。

下方,那邪灵的暴怒如同汹涌的暗流,紧紧追摄着他。他能感觉到,冰冷的井水开始不正常的搅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从那极深之处浮上来。

他不能停下,不能回头。

攀爬,拼命向上攀爬!

每上升一步,都感觉耗费了毕生的力气。寒冷、疲惫、精神上的创伤几乎要将他摧毁。后颈的印记与手中的铃铛如同两个烙铁,一前一后地灼烧着他。

就在他感觉手臂酸软得即将脱力,意识再次开始模糊的时候,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向上伸出的手腕!

林莽心中一惊,抬头望去。

井口边缘,一张熟悉而扭曲的脸正俯视着他,眼中闪烁着疯狂与贪婪的光芒。

是“大刘”!

他竟然一直守在井边!

“把……铃……给我!”沙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那只手的力量大得惊人,几乎要将林莽的手腕捏碎,要将他连同铃铛一起提上去,落入它的魔掌!

下方,井水的涌动越来越剧烈,冰冷的恶意如同触手般缠绕上来。

上方,是虎视眈眈、占据着同伴身体的邪灵。

林莽悬在井中,真正陷入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不断震颤、仿佛有自我意识般想要挣脱的青铜铃铛,又看了看上方“大刘”那张贪婪扭曲的脸。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脑海。

他不再抵抗上方那股拖拽的力量,反而借着这股力量,猛地向上又窜了一截,几乎与井口的“大刘”面对面。

然后,在“大刘”(邪灵)以为他终于屈服的瞬间,林莽用尽最后的力气,做出了一个让那邪灵也为之愕然的动作——

他并没有交出铃铛,而是将那个滚烫的、震颤不休的青铜铃铛,狠狠地……按向了“大刘”的额头!

既然这邪灵的本体渴望容器,既然大刘体内已有它的一部分,既然这铃铛是“锚点”……

那就让它们……彻底“团聚”吧!

“不——!!!”

“大刘”口中的沙哑咆哮和属于大刘本人的惊恐尖叫混合在一起,形成了极其诡异刺耳的声响!

“噗!”

铃铛接触到他额头的瞬间,仿佛烧红的烙铁烫在了蜡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一股浓郁的黑气猛地从大刘的七窍中窜出,疯狂地涌向那枚铃铛!而井底深处,那冰冷的意志也发出了更加狂暴的怒吼,井水如同沸腾般翻滚!

“大刘”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眼中幽蓝与漆黑的色彩疯狂交替闪烁,抓住林莽的手时紧时松。

混乱!这是极致的混乱!

林莽抓住这宝贵的、可能是唯一的机会,用那只空着的手死死扒住井沿,腰部发力,拼命向上攀爬!

当他终于带着一身冰水、泥污和耗尽殆尽的力气,狼狈不堪地翻滚到井边的地面上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井口。

“大刘”还站在那里,但身体如同癫痫般剧烈颤抖,双手死死抓着额头上的铃铛,想要将其扯下来,那铃铛却仿佛生根了一般,纹丝不动。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怪响,黑气与幽蓝的光芒在他周身缠绕、冲突。

周围的铜铃尸全部僵立在原地,眼中的鬼火明灭不定,失去了统一的指令,陷入了彻底的呆滞。

林莽瘫倒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喘息,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在哀嚎。他不知道自己最后那一下疯狂之举到底造成了什么后果,是加速了邪灵的融合,还是引发了某种内耗?

他只知道,自己暂时活下来了。

但危机远未结束。

他挣扎着坐起身,看向那片死寂的、矗立着无数僵硬尸傀的荒村,以及远处那座已然无声的古庙钟楼。

青铜铃铛还嵌在“大刘”的额头,如同一个邪恶的冠冕。

井底那真正的邪灵本体,似乎因为“锚点”的异常而暂时被牵制,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依旧沉甸甸地笼罩着整个村落。

而他的后颈,那铃铛印记,依旧在隐隐作痛。

天,依旧漆黑。雾,依旧浓重。

长夜,还未过去。

冰冷的泥地透过湿透的衣物,贪婪地汲取着林莽体内本已所剩无几的热量。他瘫在井边,胸腔如同破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井底那股特有的腐腥。手臂、双腿像是灌满了铅,又像是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冰冷和疲惫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但他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几步之外那个剧烈抽搐的身影。

“大刘”——或者说,那具曾经属于大刘的躯壳——正经历着一种非人的痛苦。青铜铃铛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焊”在了他的额头上,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焦黑色,甚至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仿佛血肉正在被腐蚀。浓郁如墨的黑气与幽蓝的鬼火如同两条争斗的毒蛇,从他七窍中疯狂钻出、缠绕、互相撕咬吞噬。他的身体以一种反关节的、极其扭曲的姿态痉挛着,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已经无法分辨是咆哮、哀嚎还是某种邪恶的咒语,时而沙哑暴戾,时而竟夹杂着一丝属于大刘本人的、极度痛苦的呜咽。

周围的铜铃尸大军彻底陷入了停滞。它们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僵直地立在浓雾中,眼中的幽蓝鬼火失去了之前统一的目标和凶戾,变得飘忽不定,明灭闪烁,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没有统一的指令,它们只是无意识地微微晃动着,构成了这片死亡舞台上沉默而惊悚的背景。

暂时的安全?林莽不敢有丝毫侥幸。他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手脚并用地向后挪动,直到脊背抵住那棵扭曲的枯树粗糙的树干。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带来一丝虚弱的支撑。

他必须离开这里。必须回到钟楼,确认教授他们的生死。必须……找到彻底解决这一切的方法。仅仅把铃铛按在邪灵控制的躯壳上,显然不是终点,反而可能引发了更不可控的异变。

他尝试站起来,但双腿一软,又跪倒在地。冰冷的湿衣紧紧贴着皮肤,带走体温,这样下去,不等邪灵恢复,他就会被活活冻死。

他咬紧牙关,目光扫过四周,最后落在那口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井上。井水不再沸腾,但那种深沉的、被注视的感觉并未消失,反而因为表面的平静而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井底的邪灵本体显然被“锚点”的异常牵制住了,但它还在,如同潜伏在深海下的巨兽,随时可能再次掀起巨浪。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啜泣声,夹杂着压抑的呼唤,顺着风飘了过来。

“林莽……林莽……你在哪……”

是陈芳的声音!来自钟楼方向!她还活着!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间点燃了林莽几乎冻僵的心脏。他不知道钟楼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撞击声和钟声都停了,但既然陈芳还能呼救,说明至少还有人幸存!

他必须过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极限。他再次尝试,用开山刀拄着地面,依靠着枯树的支撑,一点点,艰难地站了起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冰冷的肢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不敢去看井边那依旧在激烈“内斗”的恐怖景象,将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移动上,朝着古庙的方向,踉跄前行。

浓雾依旧,但似乎稀薄了一些,能让他勉强辨认出路径。那些僵立的铜铃尸对他视若无睹,仿佛他只是穿过一片怪异的森林。这种死寂般的无视,比之前的疯狂追逐更让人心底发寒。

穿过残破的街道,越过倒塌的院墙,古庙的轮廓逐渐清晰。院门已经彻底碎裂,木屑散落一地。院子里,同样僵立着十几具铜铃尸,如同栩栩如生的恐怖雕塑。

林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握紧开山刀,警惕地观察着,一步步挪进院子。没有攻击,只有无声的“注视”。

他抬头望向钟楼顶层。窗户破损,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陈芳?教授?李璐?小王?”他压低声音,试探着呼唤。

短暂的沉默后,顶层传来细微的响动,然后是陈芳带着哭腔的、压得极低的声音:“林莽?是你吗?你……你还活着?”

“是我!上面情况怎么样?”

“……你……你快上来……”陈芳的声音充满了恐惧,似乎不敢多说。

林莽心中一沉,情况恐怕很不妙。他看了一眼院子里那些僵立的铜铃尸,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了古庙大殿。殿内更加阴暗,残破的佛像在阴影中露出半张模糊而慈悲的脸,与周围的恐怖格格不入。

楼梯口,那个原本用来堵门的经柜已经碎裂,木块散落得到处都是。楼梯上方,一片狼藉,有明显的打斗和破坏痕迹。

他小心翼翼地踏上楼梯,木质楼梯发出危险的嘎吱声。每上一层,他的心就收紧一分。

终于,他来到了顶层。

手电光扫过,映照出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场景。那口巨大的铁钟歪斜在一边,钟锤滚落在地。窗户几乎全部破损,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地上散落着背包、器材的碎片,还有……一滩已经半凝固的、暗红色的血迹!

教授瘫坐在墙角,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他的左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已经骨折,用撕碎的衣物简单固定着。李璐蹲在他身边,手里紧紧攥着一截断裂的工兵铲柄,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疲惫,她的额头有一道血痕,已经结痂。

而陈芳,则蜷缩在另一个角落,看到林莽上来,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但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唯独不见小王。

“小王呢?”林莽的声音干涩。

李璐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陈芳更是压抑地抽泣起来。

教授虚弱地抬起完好的右手,指了指一扇完全破碎的窗户,声音细若游丝:“……被……被拖下去了……为了掩护我们……门被撞开的时候……”

林莽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同伴的噩耗,依旧如同重锤击胸。他沉默地走过去,捡起地上一个还没完全摔坏的水壶,递给教授。

“下面……怎么样了?那铃声……还有大刘……”教授喝了一口水,急切地问,眼中充满了血丝。

林莽简略而快速地将他下井找到铃铛,以及之后与邪灵意志对抗,最后将铃铛按在“大刘”额头引发异变的过程说了一遍。

听完他的叙述,三人都惊呆了。他们没想到井底竟然还隐藏着更可怕的邪灵本体,也没想到林莽经历了如此凶险的精神对抗。

“铃为枢……井为眼……魂为引……”教授喃喃重复着,眼神闪烁,“我好像……明白了一点。那邪灵本体被困在井底,它需要铜铃作为‘枢’来放大力量、控制尸傀,更需要一个强大的‘魂’作为引子,要么彻底掌控一个活人躯壳脱离束缚,要么……以其为祭品,获得短暂的自由行动力!大刘是它选中的‘引’,但你……你的意志力更强,身体条件更好,它更渴望你!”

教授的目光落在林莽后颈那个依旧清晰、甚至因为靠近邪灵而颜色似乎加深了的铃铛印记上。“我们身上的印记,不仅是标记,恐怕也是它汲取我们生气的通道,或者……是备用的‘引’!”

林莽摸了摸后颈,那灼痛感确实一直存在。他想起井底感受到的那股饥饿的意志,不由得一阵恶寒。

“那现在怎么办?”李璐声音颤抖,“大刘……和那个铃铛……”

“它们在争夺主导权,或者说,在融合。”林莽看向村中心的方向,虽然被墙壁挡住,但他仿佛能感受到那里混乱而邪恶的能量场,“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们必须趁它们无暇他顾,找到彻底解决的办法!”

“壁画!”教授突然挣扎着想要坐直,“钟楼壁画最后部分虽然模糊,但好像提到过……‘以正克邪,以阳镇阴’……还有……‘源断则流涸’……”

源断则流涸?

林莽脑中灵光一闪!“源……是指那口井?井底的邪灵本体?”

“很有可能!”教授眼中燃起一丝希望,“铜铃尸的力量源泉是井底的邪灵,邪灵通过铜铃控制它们。如果我们能毁掉井底的邪灵本体……”

“就能让所有铜铃尸失去力量,也能解除我们身上的印记!”李璐接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

希望似乎找到了方向。但如何毁掉一个盘踞在聚阴之井深处、存在了不知多少年的邪灵本体?用火?井水阴气太重,普通的火根本无用。用物理攻击?连它在哪里都找不到!

就在几人陷入沉思之际,一直紧张地盯着窗外的陈芳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它们……它们动了!”

林莽猛地冲到窗边。

只见院子里,以及远处街道上那些原本僵立的铜铃尸,眼中的幽蓝鬼火再次稳定下来,并且……齐刷刷地转向了村中心,古井的方向!

它们不再是无意识的傀儡,而是重新收到了明确的指令!

更让人心悸的是,从村中心的方向,传来了一阵缓慢、沉重,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

“咚……咚……咚……”

伴随着脚步声,还有一种细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种大难临头的预感笼罩了整个钟楼。

浓雾中,一个身影缓缓浮现,一步步向着古庙走来。

是“大刘”!

他走路的姿势依旧有些僵硬,但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的蹒跚,而是带着一种新的、令人不安的协调感。他额头上的青铜铃铛已经不再冒烟,颜色似乎变得更加幽暗,仿佛与他的血肉更进一步地融合了。而他原本空洞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颜色——深不见底的、如同古井之水般的漆黑。

他脸上的表情平静得可怕,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只有一种绝对的、冰冷的漠然。之前的混乱和内斗似乎已经结束。

融合……完成了?

或者说,是那井底的邪灵本体,通过“锚点”铃铛,更彻底地掌控了这具躯壳?

他停在古庙院门口,抬起那双漆黑的眼睛,精准地望向钟楼顶层的林莽等人。没有咆哮,没有威胁,只是静静地“看着”。

然后,他缓缓地抬起了手,指向钟楼。

一瞬间,院子里所有铜铃尸眼中的幽蓝鬼火大盛!

“嗬——!”

统一的、充满杀意的嘶吼声从数十个喉咙里同时发出!

停滞的死亡大军,再次启动!而且这一次,它们的目标无比明确,步伐更加坚定,带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如同潮水般,向着钟楼发起了新一轮的、更猛烈的冲击!

“砰!砰!砰!”

撞击楼梯门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同时,下方的铜铃尸开始更加疯狂地叠罗汉,试图从外墙突破!

刚刚看到的一线希望,瞬间被更深的绝望覆盖。

林莽握紧了手中的开山刀,看着下方那个如同死亡主宰般的“大刘”,又看了看身边伤痕累累、惊恐万状的同伴。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或许真的到了。

要么在钟楼里被耗死,要么……冲出去,赌上一切,找到那渺茫的、“源断则流涸”的方法!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口吞噬了一切光明的古井。

唯一的生路,似乎仍在那个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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