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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被浓稠的夜雾吞没,只余下一片昏沉的灰白,勉强勾勒出林氏墓园参差碑石的轮廓。风穿过老槐树的枝桠,发出类似呜咽的低啸,卷起地表的腐叶与尘土,送入守墓人林墨居住的那间低矮石屋。

油灯如豆,火苗在穿堂风中不安地跳跃,将林墨佝偻的身影扭曲地投在斑驳石墙上。他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竹椅里,手里摩挲着一块温润的旧木牌,上面刻着一个“婉”字,边缘已被岁月磨得光滑。身前的粗木桌上,摊开着一本皮质封面泛黄发脆的守墓日志,最新一页,墨迹犹未全干:“甲子年七月十五,子时,阴风骤起,异响源于东侧祖碑林,未敢深查。”

他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越过半开的木窗,投向墓园深处那片最为古旧、森然的祖碑林。百年的禁忌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每一个林氏守墓人的魂——“夜半碑林,不可回望”。那是自他太爷爷那辈起,就用鲜血与恐惧烙下的铁律。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也将如同他父亲、他祖父一样,在这里死去,化作这墓园的一部分。宿命像这石屋一样,冰冷、坚固,将他囚禁于此。

然而,今夜的心神不宁,并非全然源于这百年禁忌的森严。指尖传来的木质触感,勾起了更深、更锐利的刺痛。二十年前,那个名叫苏婉的女子,如同照进这死寂墓园的一缕春光,她的笑声曾短暂地驱散了这里的阴霾。他们曾在月光下的碑林外沿偷偷相会,她不怕这里的传说,不怕他守墓人的身份,眼里只有他。那枚以奇特木质雕刻、纹路深奥的吊坠,是她从不离身的物件,她说那是家传之物,能保平安。

可林氏的族长和族老们不容这“玷污血脉”的恋情,硬生生拆散了他们。一个雨夜,她消失了,只留下这刻着“婉”字的木牌,和一句被风雨撕扯得破碎的誓言:“等我……一定会回来……” 他追出墓园,却只看到茫茫雨幕,吞噬了她离去的身影。

二十年了。他守着这死气沉沉的墓园,守着这份无望的回忆,从青涩走到暮年。孤寂早已蚀骨铭心。

“呃……”

一声极轻微、极压抑的呻吟,忽然被风送进他的耳朵。

林摩猛地一怔,手中的木牌差点滑落。他侧耳倾听,除了风声树啸,万籁俱寂。是错觉吗?年老耳背产生的幻听?

“……墨……”

又一声!比先前清晰了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弱与……熟悉感?像一根冰冷的针,猝然刺入他早已麻木的心房。

是苏婉?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窜起,瞬间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与对禁忌的恐惧。他猛地从竹椅上站起,竹椅因他突兀的动作向后倒去,发出一声闷响。他不管不顾,踉跄着冲出石屋,扑入墓园冰冷的夜色中。

“婉娘?是你吗?婉娘!”他嘶哑地呼唤着,声音在空旷的墓地里显得异常微弱,迅速被黑暗吞没。

四周只有碑石无声矗立,像无数冰冷的旁观者。

那呼唤声似乎又响了一次,缥缈不定,仿佛来自祖碑林的方向。

祖碑林!禁忌的核心!

林墨的脚步迟疑了仅一瞬,对那声音主人的渴望,对二十年思念的宣泄,压倒了一切。他朝着那片最古老、最阴森的碑林狂奔而去,脚步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一踏入祖碑林的范围,空气骤然变得粘稠冰冷,仿佛踏入了一片无形的泥沼。脚下的腐殖层软得怪异,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弹性。头顶的月光彻底消失了,被一种更深的黑暗隔绝。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泥土与朽木的墓园气息里,掺杂进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他曾在苏婉发梢闻到的冷香。

“婉娘!回答我!”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向前摸索,心脏狂跳得像要撞碎胸骨。

就在这时,他脚下一绊,差点摔倒。稳住身形后,他下意识地回头,想看清是什么绊了自己。

就这一眼。

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身旁那座历经数百年风雨、理应刻着林氏某位远祖名讳的青石碑,上面模糊的刻痕在他眼中骤然变得清晰无比——那不是什么先祖的名讳,而是两个笔画分明、透着诡异寒气的字:林墨。

他浑身血液瞬间冻结,视线不受控制地扫向旁边的另一座石碑。

林墨。

再旁边一座。

林墨。

林墨。林墨。林墨!

目光所及,祖碑林内,每一座无论大小、无论年代的墓碑之上,镌刻的名字,全都是——“林墨”!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锥,狠狠凿穿了他的天灵盖。他僵在原地,四肢百骸失去了知觉,只有眼球还能转动,绝望地验证着这超乎理解的恐怖景象。

“咯咯……”

“喀啦……”

泥土翻动的声音从脚下、从四周响起。一座座墓碑前后的泥土开始拱起、破裂。一只只干枯、腐烂、或是挂着丝丝缕缕血肉白骨的手臂,破开湿冷的泥土,伸了出来。紧接着,是头颅,是身躯……

一具具身穿着不同年代、但都属于林氏守墓人特有服饰的尸骸,从各自的坟茔中爬出。它们眼眶空洞,周身散发着浓烈的腐臭与尘土味,动作僵硬却目标明确,从四面八方向林墨围拢过来,将他所有的退路封死。

“擅……离……者……”

“永……葬……”

低沉、含混、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叠音,从这些行走的尸骸口中发出,汇聚成一股令人心智崩溃的声浪,反复冲击着林墨的耳膜。

林墨发出不成调的嘶吼,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转身试图冲出这由先祖尸骸构成的包围圈,但没跑出几步,脚踝就被一只冰冷粘湿的骨爪死死抓住。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传来,将他狠狠拽倒在地。

腐土的气息瞬间涌入鼻腔,呛得他几乎窒息。更多的尸骸扑了上来,冰冷沉重的身体压住他的四肢,利爪撕扯着他的衣物和皮肉,剧痛传来。他拼命挣扎,翻滚,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双手在冰冷粘湿的泥土和腐叶中胡乱抓挠,试图找到一丝借力点,或是任何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

指尖忽然触碰到一个硬物,硌在他胸前的地面上,隔着衣料传来冰冷的触感。是苏婉留下的那枚木质吊坠!在之前的挣扎中,不知何时从怀里滑落了出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尽最后力气死死攥住了那枚吊坠。

就在他握住吊坠的瞬间,指尖传来一阵奇异的温热,与此同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身旁那座最高大的林家始祖之碑——那上面原本也刻着“林墨”二字,此刻却在吊坠微光(或许只是他眼中的幻觉)映照下,碑体上那些古老而模糊的纹路,竟与手中吊坠的木质纹理,产生了惊人的重合感!

一个电光石火般的念头劈入他混乱的脑海:苏婉的吊坠……与林家祖碑……同源?!

“嗬——!”

一具尸骸张开腐烂大半的口腔,朝着他的脖颈咬来。林墨绝望地闭上的眼睛。

预想中的撕裂剧痛并未到来。

尸骸的动作,连同周围所有嘶吼与爬搔声,竟诡异地停顿了一刹。

一阵轻缓的、与此刻恐怖氛围格格不入的脚步声,从祖碑林的最深处传来。

嗒…嗒…嗒…

清晰,从容,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敲打在林墨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压在他身上的重量似乎在减轻,那些尸骸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指令,动作变得迟缓,甚至微微向两侧退开,让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林墨艰难地、带着无法置信的惊悸,抬起沾满泥土和冷汗的脸,望向脚步声的来源。

墓园深处,迷雾不知何时淡去了一些,现出一道纤细袅娜的身影。

一袭红衣,鲜艳得如同刚刚浸染的鲜血,在灰黑死寂的碑林背景下,刺目得令人心慌。裙摆曳地,却纤尘不染。

是她。

苏婉。

岁月未曾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依旧是他记忆中那般明眸善睐,巧笑嫣然,甚至连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都分毫未变。只是,那笑容里,浸透了一种非人的、冰彻骨髓的寒意。

她一步步走来,轻盈得像是在舞蹈,最终停在离他不过十步之遥的地方,微微偏着头,看着他在地上狼狈挣扎的模样。

然后,她笑了,唇角弯起完美的弧度,声音依旧如二十年前那般清脆悦耳,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空灵:

“别怕,林墨。”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静立不动的先祖尸骸,最终落回他惊恐万状的脸上,笑意更深,伸出右手。

那是一只怎样的手——从鲜艳的袖口延伸出来的,并非记忆中的纤纤玉指,而是一段森然的白骨,指节完整,却毫无血肉,在惨淡的光线下泛着冷冷的白光。

白骨之手优雅地向前探出,悬停在林墨的眼前,仿佛邀请。

“这才是我们……”

苏婉的红唇轻启,吐气如兰,却带着坟墓般的阴冷:

“……大婚的吉时。”

林墨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收缩,倒映着那截悬于眼前的森白指骨。苏婉的笑容依旧明媚,甚至带着一丝少女般的娇憨,若非那自袖中探出的非人之手,几乎要让他错觉时光倒流回了二十年前。

“不…你不是婉娘……” 他喉头咯咯作响,挤出破碎的否定,身体却像被无形的枷锁捆缚,连向后缩一寸都做不到。冰冷的泥土气息混杂着她身上那股异样的冷香,织成一张绝望的网。

“我怎么不是呢?” 苏婉偏着头,声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那双活生生的、秋水般的眼眸里,却流转着与白骨之手同源的死气,“林墨,你守了这墓园一辈子,守着我们无望的回忆,不就是在等这一天吗?”

她的白骨指尖轻轻向前,几乎要触碰到他剧烈起伏的胸口。那动作带着一种亵渎般的亲昵。

“你看,” 她红唇微启,目光扫向周围那些静立如雕塑的先祖尸骸,“长辈们都在呢……他们,也是来见证我们的好日子的。”

话音刚落,那具离得最近、穿着前清守墓人服饰的尸骸,腐烂的面部肌肉似乎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空洞的眼窝“注视”着林墨。一股更深的寒意从林墨的尾椎骨窜起,直冲天灵盖。这些不是幻觉,不是简单的尸变,它们似乎……残留着某种意识,受控于眼前这个红衣的“苏婉”!

他猛地想起怀中那枚吊坠,想起它与祖碑那惊鸿一瞥的关联。求生的本能混合着二十年积压的困惑与愤怒,让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嘶声吼道:“你到底是谁?!这吊坠是什么?!为什么碑上都是我的名字?!”

苏婉伸出的手顿住了,她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嘲讽,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我是谁?” 她轻轻重复,白骨之手缓缓收回,与那只完好的玉手交叠放在鲜红的裙裾前,“我是注定要与你在此地完成仪式的‘新娘’啊,林墨。至于这吊坠……”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他依旧紧握的拳头上,那枚吊坠正被他死死攥在掌心。

“……它是‘钥匙’,也是‘契约’。是你林家先祖,与我这一脉,早已订下的盟约信物。”

“盟约?” 林墨脑中一片混乱,家族的历史如同被浓雾笼罩,他只知守墓是职责,是宿命,却从未听说过什么盟约。

“是啊,盟约。” 苏婉的声音飘忽起来,仿佛在追溯久远的往事,“以血脉为引,以墓园为祭,守护着地底深处……某个不应存于现世的东西。守墓人代代相传,不得离弃,直至血脉终结。而我的先祖,便是这盟约的见证者与……执行者。”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些墓碑上的“林墨”二字,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每一个守墓人,从接过职责的那一刻起,他的名字便不再属于自己,而是烙在了这片土地上。‘林墨’,不是你的名字,是代号,是诅咒,是所有守墓人共同的终局——名字刻上墓碑,肉身化为守卫,灵魂永锢于此。”

林墨如遭雷击,浑身冰冷。所以他父亲临终前,反复念叨着“名字…名字…”是这个意思?所以他一生下来,就注定要成为这墓园的一部分,连名字都是为这冰冷的石碑准备的?

“不…不可能……” 他徒劳地反驳,声音却虚弱不堪。

“那你说,” 苏婉步步紧逼,声音却依旧轻柔,“为何族谱上,历代守墓人皆名‘林墨’?为何你父亲从不允许你踏出墓园百里?为何我,偏偏会在二十年前,与你相遇?”

一个个问题如同重锤,砸碎了林墨最后的心防。族谱的怪异,父亲的严令,还有与苏婉那看似偶然却仿佛被无形之手安排的相遇……原来一切早有定数。

“我等了二十年,” 苏婉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渴望,“等你体内的守墓人血脉完全苏醒,等这墓园对你的‘标记’达到最深。今夜,子时三刻,阴气最盛,盟约之力最强,正是完成仪式的最佳时机。”

她再次伸出那只白骨之手,这一次,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来,林墨,与我完成这场迟到了二十年的大婚。从此,你我不再分离,你将获得另一种形式的‘永恒’,与我一同,守护这片土地的‘真实’。”

周围的尸骸们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开始发出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共鸣,它们微微晃动着身躯,空洞的眼窝齐刷刷地“望”向林墨,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涌来。

林墨看着那只越来越近的白骨之手,又低头看向自己紧握的拳头,吊坠坚硬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是顺从这诡异的命运,与这非人的“苏婉”结合,获得她口中所谓的“永恒”?还是拼死反抗,哪怕魂飞魄散,也要挣脱这世代相传的诅咒?

腐土的冰冷透过衣物渗入肌肤,先祖尸骸的低吟在耳边回荡,红衣女子笑靥如花,却伸着死神般的骨手。

就在那冰冷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额头的一刹那,林墨眼中猛地爆出一丝狠厉。他不知哪来的勇气,攥着吊坠的拳头猛地向上挥起,不是砸向苏婉,而是狠狠砸向身旁那座刻着他名字的始祖之碑!

“什么狗屁盟约!什么永恒!把我的婉娘还给我——!”

他嘶吼着,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和所有的绝望。

“铛——!”

一声并非金属撞击、而是类似古木哀鸣的沉闷巨响爆开。

吊坠与古老碑石接触的刹那,爆发出刺目的、并非人间应有的幽绿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活物,瞬间沿着碑身上那些诡异的纹路蔓延,速度极快!

“呃啊——!”

苏婉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锐厉啸,那声音中充满了痛苦与愤怒。她伸出的白骨之手猛地缩回,鲜艳的红衣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她原本娇媚的面容开始扭曲,皮肤之下仿佛有东西在蠕动,时而浮现出绝美的容颜,时而却又隐约透出森森白骨的轮廓。

周围的先祖尸骸们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发出了更加狂躁的嘶吼,但它们似乎被那突然爆发的幽绿光芒所震慑,一时间竟不敢上前,只是在外围焦躁地徘徊,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光芒中心的林墨。

林墨被巨大的反震力弹开,摔倒在地,手中吊坠传来的不再是温热,而是一种灼烧般的刺痛。他惊骇地看着祖碑的变化,那幽绿光芒在碑文上流动,仿佛在重新书写着什么。隐约间,他似乎看到,“林墨”二字旁边,浮现出一些更加古老、更加扭曲的符号,而那些符号的形态……竟与他手中吊坠的木质纹理,有着惊人的相似!

“你……你竟敢……” 苏婉的声音变得尖利而扭曲,充满了怨毒,“破坏仪式……惊扰‘真实’……”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彻底变成了两团燃烧的绿色鬼火。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亲眼见识一下……林家世代守护的……到底是什么!”

她双臂猛地张开,鲜红的衣袖如同血翼般展开。整个祖碑林开始剧烈震动,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一座座墓碑开始下沉,而祖碑后方,那片从未有人踏足过的、被列为绝对禁地的区域,地面缓缓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浓稠如墨的黑气从裂缝中汹涌而出,伴随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来自远古的低语。那低语并非任何一种已知的语言,却直接响彻在意识深处,充满了混乱、疯狂与一种无法理解的庞大意志。

林墨趴在地上,惊恐地望着那道裂缝,仿佛看到了地狱的入口。他手中的吊坠灼热得如同烙铁,幽绿的光芒与裂缝中涌出的黑气激烈地对冲、纠缠。

苏婉,或者说那红衣的“存在”,悬浮在裂缝之上,周身绿光与黑气交织,她俯视着林墨,声音混合着无数个重叠的回响,宣告着最终的审判:

“仪式……必须完成!以你之血,慰我之饥!以你之魂,固此封印!”

无数只漆黑、扭曲、非爪非手的阴影触须,自裂缝中猛地探出,如同饥饿的巨蟒,朝着林墨席卷而来!

林墨的退路已被先祖尸骸堵死,前方是深渊般的裂缝和恐怖的阴影触须。他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

而在他紧握的掌心,那枚源自“苏婉”、又与祖碑同源的吊坠,正发出越来越炽热、越来越急促的脉动,仿佛一颗濒临爆炸的心脏。

是钥匙?是契约?还是……最后的希望?

他死死盯着那汹涌而来的黑暗,眼中最后一点属于“林墨”的人性光芒,在极致的恐惧与绝望中,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

“婉娘……”

他最后无意识地呢喃出的,依旧是那个刻入骨髓的名字。

下一刻,无尽的黑暗与冰冷的触须,将他彻底吞没。只有那一点幽绿的吊坠光芒,在他被拖入深渊的最后一瞬,顽强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

黑暗并非虚无。

那是粘稠的,带着重量和温度的黑暗,像活物般挤压着林墨的每一寸肌肤,钻进他的口鼻耳道。无数冰冷的、滑腻的阴影触须缠绕上来,勒紧他的四肢脖颈,将他向着地底裂缝深处拖拽。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拖拽,更像是空间本身在扭曲、吞噬。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肺里的空气被彻底榨干,意识在窒息的痛苦和灵魂被撕扯的恐惧中迅速模糊。

然而,就在他即将彻底沉沦于这片无尽黑暗时,紧握的掌心传来一阵钻心的灼痛!

是那枚吊坠!

它不再是温热,而是变得如同烧红的炭块,死死烙进他的皮肉。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并非来自苏婉的阴冷,也非来自裂缝的混乱疯狂,而是带着一种古老的、近乎蛮荒的生机,如同被惊扰的沉眠古树骤然舒展枝叶,猛地从吊坠中爆发出来!

嗡——!

低沉的震鸣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他脑海深处炸响。一圈柔和的、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翠绿色光环以他拳头为中心骤然扩散。

光环所过之处,那些缠绕勒紧的阴影触须如同被滚水泼洒的冰雪,发出“嗤嗤”的尖啸,剧烈扭动着退缩、消融!粘稠的黑暗被强行排开,在他身周营造出一个直径不足一米的、摇曳不定的翠绿光罩。

“呃……啊!”

林墨猛地吸进一口带着浓重土腥和腐坏气息的空气,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瘫在光罩中心,惊魂未定地看着周围。翠绿的光晕之外,是翻涌不休的浓黑,无数扭曲的阴影在其中穿梭咆哮,却一时无法突破这层看似薄弱的光幕。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一片焦黑,皮肉与那枚木质吊坠几乎熔铸在了一起,剧烈的疼痛阵阵传来,但那股源源不断注入体内的清凉生机,又奇异地缓解着这种痛苦,并支撑着他濒临崩溃的精神。

这吊坠……它在保护我?

它不是盟约的信物吗?不是苏婉……或者说那个“存在”的东西吗?

“木……灵……芯……”

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意识碎片,如同风中残烛,突兀地在他脑海中闪现。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本能的认知,伴随着吊坠传来的清凉感一起涌入。

木灵芯?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光罩外的情况骤变。

“你……竟能驱动‘源核’?!”

苏婉尖利的声音穿透黑暗,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她悬浮在裂缝上方,周身绿光与黑气疯狂交织,原本时而浮现的美貌容颜此刻几乎完全被森白骨骼的虚影覆盖,只有那双燃烧着绿色鬼火的眼眸,死死盯住林墨手中的吊坠,充满了贪婪与暴戾。

“把它……给我!” 她尖啸着,双臂一挥。

轰隆——!

地底裂缝中涌出的黑气更加浓烈,那些阴影触须再次凝聚,这一次,它们不再试图缠绕,而是如同无数柄锋利的长矛,从四面八方狠狠刺向翠绿光罩!

噗!噗噗噗!

光罩剧烈地摇曳起来,表面泛起密集的涟漪。翠绿的光芒与漆黑的矛尖激烈对抗,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每一次撞击,林墨都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重锤敲击,与吊坠熔铸的掌心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枚“木灵芯”也在他手中剧烈震颤,光芒明灭不定。

它撑不了多久!

林墨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他猛地抬头,目光越过疯狂攻击的阴影触须,落在那些因为幽绿光芒爆发而暂时停滞不前的先祖尸骸上。

它们依旧静立着,空洞的眼窝望着这边,但那种受控的僵硬感似乎减弱了些许。是因为“木灵芯”的光芒?还是因为苏婉(或者说控制她的存在)将大部分力量集中到了攻击上?

一个疯狂的想法在他脑中成型。

他记得刚才用吊坠砸向祖碑时,碑文的变化,以及苏婉那痛苦而愤怒的反应。这“木灵芯”似乎对这片墓园,对这些先祖尸骸,有着某种奇特的克制或影响!

赌一把!

林墨咬紧牙关,无视掌心传来的灼痛和灵魂的震荡,用尽全身力气,将被“木灵芯”绿光包裹的右手,猛地按向身旁冰冷潮湿的地面——按向这片祖碑林的土地!

“以林氏之血……呃啊!”他本能地嘶吼出声,尽管他并不完全理解这呼喊的意义,只是顺着那股涌入体内的清凉生机引导,“唤醒……沉眠的守卫!”

嗡——!

“木灵芯”的光芒骤然炽盛,如同投入干涸河床的清泉,翠绿色的光流以他的手掌为中心,沿着地面那些无形的脉络,瞬间向着四周的墓碑、向着那些静立的先祖尸骸蔓延而去!

光芒流过之处,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一座座刻着“林墨”之名的墓碑,表面开始剥落石粉,那些名字在绿光中仿佛活了过来,微微扭曲、跳动。而更令人震惊的是那些先祖尸骸!

它们僵直的身体开始轻微颤抖,空洞的眼窝中,竟一点点亮起了微弱的、与“木灵芯”同源的翠绿色光芒!虽然黯淡,却不再是之前那种完全被操控的死寂。

离他最近的那具前清守墓人尸骸,猛地抬起了低垂的头颅,颌骨开合,发出了一声模糊不清、却带着截然不同意志的低吼。它猛地转过身,不再是面向林墨,而是挥动干枯的手臂,狠狠砸向一根正刺向光罩的阴影触须!

咔嚓!

阴影触须应声而断,化作黑气消散。

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一具,两具,三具……越来越多的先祖尸骸眼中亮起了翠绿光芒,它们动作虽然依旧僵硬,却带着一种复苏的本能,开始攻击那些从裂缝中涌出的阴影触须!它们不再受红衣苏婉的完全控制,反而在“木灵芯”光芒的引导下,成为了对抗黑暗的力量!

“不——!你们这些叛徒!腐朽的躯壳!” 苏婉发出愤怒到极致的尖啸,她周身的黑气暴涨,试图重新压制尸骸眼中的绿光,但“木灵芯”提供的能量似乎形成了一种短暂的平衡,让她的控制力大打折扣。

战场瞬间混乱起来。

翠绿的光罩依旧在阴影长矛的密集攻击下摇曳,但压力明显减轻。林墨半跪在光罩中心,剧烈地喘息着,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他,林家的守墓人,竟然在借助先祖的尸骸,对抗着一个貌似苏婉的恐怖存在,以及地底涌出的未知黑暗。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庆幸,掌心的“木灵芯”传来的脉动陡然变得急促而虚弱,输出的翠绿光芒也开始明显黯淡。显然,强行唤醒并支撑这么多先祖尸骸的反抗,对它来说也是巨大的负担。

光罩开始变得稀薄,外围几具刚被唤醒的尸骸眼中的绿光闪烁了几下,有熄灭的迹象。阴影触须的攻击再次变得凶猛。

“呵……呵呵……” 悬浮于裂缝之上的苏婉注意到了这一点,发出冰冷而怨毒的笑声,“强弩之末!源核的力量,岂是你一个半死不活的守墓人能完全驾驭的?待你力竭,便是你们彻底湮灭之时!”

林墨的心沉了下去。他感觉到体内的那股清凉生机正在迅速消退,与之相对的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疲惫和灵魂被掏空的虚弱感。

难道……还是不行吗?

就在他意识即将再次被黑暗淹没的边缘,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那座最高的始祖之碑。在“木灵芯”残余光芒的映照下,碑身上那些之前浮现的、与吊坠纹理相似的古老符号,似乎比周围其他墓碑上的更加清晰、更加……活跃?

一个更加大胆,甚至可以说是自毁性的念头,如同最后的闪电,劈入他混乱的脑海。

这“木灵芯”是“源核”?它与始祖之碑同源?如果……如果不是用它来唤醒尸骸,而是……

他看了一眼周围再次陷入僵持、但明显落于下风的战局,又看了一眼空中那个红衣白骨、气息越来越恐怖的“苏婉”,最后目光定格在始祖之碑上。

没有时间犹豫了!

林墨发出一声近乎绝望的咆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地上弹起,不再是防御,而是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座最高的始祖之碑,猛冲过去!

他将那枚已经与他掌心血肉部分熔合、光芒黯淡的“木灵芯”,连同他整个人的重量和残存的所有意志,狠狠撞向碑身上那些最古老、最核心的扭曲符号!

“以我之血!以我之魂!解开这诅咒!终结这轮回——!”

这一次,没有巨响。

只有一片绝对的、吞噬一切的……

白光。

那白光并非光芒。

它是一种绝对的“无”,是感官的剥夺,是存在本身的短暂湮灭。林墨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听不到任何声音,甚至失去了“思考”这一概念。他仿佛化作了一粒尘埃,漂浮在时间与空间的缝隙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嗡……”

低鸣声首先回归,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在他颅骨内震动。

紧接着是触觉。冰冷,坚硬的触感从脸颊传来,他正趴伏在地上。

视觉缓缓恢复,但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醒了过来。

祖碑林依旧在,但一切都不同了。

天空不再是沉郁的黑暗,也没有月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如同极光般流动的暗绿色天幕,缓缓旋转,投下变幻不定的幽光。那些高大的石碑依旧矗立,但碑身上刻着的“林墨”二字,此刻正散发着与天空同源的、呼吸般的微弱绿光。它们不再是死物,更像是一双双监视着这片土地的眼睛。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先祖尸骸。

它们眼中的翠绿光芒稳定了下来,不再攻击阴影触须,也不再理会林墨。它们只是静静地站立在原地,如同最忠诚的士兵,仰望着暗绿的天幕,或者更准确地说,仰望着天幕之下,那道依旧存在的、涌动着粘稠黑气的地底裂缝。

裂缝本身似乎缩小了一些,但其中散发出的混乱与疯狂意志却更加凝聚、更加清晰。那些阴影触须不再狂乱地挥舞,而是如同有生命的藤蔓,缠绕在裂缝边缘,微微摆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苏婉……不,那个红衣的存在,依旧悬浮在裂缝上方。

她的形态发生了可怕的变化。那身鲜艳的红衣仿佛失去了所有色彩,变得灰暗、破败,如同经历了千年的风化。而她裸露在外的部分——脸庞、脖颈、手臂——不再是之前那种在血肉与白骨间切换的状态,而是彻底固定成了一种半腐朽的模样。皮肤是死灰色的,布满龟裂的纹路,隐约可见皮下的森白骨骼,尤其是那只右手,已经完全化作了毫无血肉的枯骨。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两团幽绿的鬼火,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刚刚恢复意识的林墨。

那目光中,愤怒依旧,但更多了一种……惊疑不定,甚至是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

林墨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虚弱得厉害,身体像是被掏空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刺痛。他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那片焦黑依旧,但与“木灵芯”熔合的感觉消失了。那枚吊坠……不见了?

不,不是不见了。

他感觉到一种奇特的联系,仿佛那“木灵芯”并未离开,而是化作了一股无形的能量,融入了他的血脉,或者更准确地说,与他脚下这片土地,与周围那些发光的墓碑,建立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你……做了什么?” 红衣存在的声音响起,不再是之前那种混合了苏婉声线的清脆空灵,而是变得沙哑、干涩,如同两块枯骨在摩擦,带着一种古老而腐朽的气息。

林墨没有回答,他只是艰难地抬起头,环顾四周。他看到了那些静立的、眼中泛着绿光的先祖尸骸,看到了它们对裂缝和红衣存在的“臣服”姿态,也看到了裂缝中那更加凝实的黑暗。

他明白了。

他刚才那搏命的一撞,并非解开了诅咒,也并非终结了轮回。

他似乎是……触发了什么。

触发了这片墓园,这个盟约,更深层次的……“运行机制”。

“木灵芯”作为“源核”,与始祖之碑结合,并没有带来毁灭或解放,而是将这片祖碑林,或者说,将这场诡异的“大婚仪式”,推入了一个新的、更加危险的阶段。

“仪式……必须继续。” 红衣存在沙哑地宣告,她抬起那只完好的、只是布满裂纹的左手,指向林墨,“你的反抗,毫无意义。反而让‘真实’更加饥渴。”

她话音落下,周围那些静立的先祖尸骸,齐刷刷地,将眼中幽绿的光芒投向了林墨!

无形的压力瞬间倍增,比之前的阴影触须更加沉重,那是来自血脉源头的压制,来自历代守墓人意志(尽管已被扭曲)的集体凝视。

林墨感到自己的骨骼在哀鸣,灵魂仿佛要被这无数道目光钉死在地上。

“你……究竟是谁……” 他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苏婉……在哪里?!”

听到“苏婉”这个名字,红衣存在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鬼火剧烈地摇曳了一下,似乎这个名字触动了她某些残存的、不属于她的东西。但很快,那波动就被更深的幽暗吞噬。

“苏婉?” 她发出嗬嗬的、如同漏风箱般的笑声,“她是我选择的‘衣钵’,是承载我意志的‘容器’,是连接现世与‘真实’的桥梁。至于我……”

她张开双臂,灰败的红衣在暗绿天幕下舞动,周身散发出与裂缝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不容置疑的恐怖气息。

“我是这片土地的‘守秘人’,是盟约的监督者,是‘真实’的看门狗。你可以称我为——‘墓夫人’。”

墓夫人。

这个名字带着冰冷的重量,砸在林墨的心上。原来,林家世代守护的,并非简单的祖先安息之地,而是囚禁着某种名为“真实”的恐怖存在的监狱?而这位“墓夫人”,就是狱卒?那苏婉……她二十年前的出现,根本就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目的就是为了今天,利用他与苏婉的情感,以及他守墓人的血脉,来完成某种加固封印,或者……释放“真实”的仪式?

“为什么……是我……” 林墨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因为你的血脉,林墨。” 墓夫人用枯骨般的手指轻轻点向他,“林家守墓人的血,是盟约的基石,是启动仪式的‘钥匙’之一。而‘木灵芯’,是另一个‘钥匙’,是稳定通道的‘源核’。只有当钥匙与源核,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由特定的人……心甘情愿,或者至少在极致的情绪波动下结合,仪式才能真正完成。”

心甘情愿?极致的情绪波动?

林墨想起了二十年前与苏婉的恋情,那甜蜜与痛苦交织的回忆。想起了她离开时的绝望,想起了这二十年无尽的等待与坚守。这一切,难道都是为了此刻,为了让他陷入这最深的痛苦与不甘,从而成为仪式的最佳燃料?

好狠毒的算计!

“那场恋爱……也是假的?” 他声音颤抖。

墓夫人眼中鬼火闪烁,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那沙哑的声音继续说道:“仪式本应在二十年前,你们情意最浓时完成。可惜,出现了些许……偏差。苏婉那丫头,竟对你动了真情,在最后关头犹豫了,导致仪式中断,我也被迫陷入更深的沉眠,直到今夜,你的执念与她的残念再次共鸣,才将我重新唤醒。”

苏婉……动过真情?她并非完全的傀儡?

这个信息像是一根微弱的火柴,在林墨一片漆黑的内心划亮了一瞬。

但墓夫人接下来的话,立刻将这微光掐灭。

“不过,无妨。拖延了二十年,反而让‘真实’的渴望更加炽烈,让你的执念更加醇厚。如今,源核已在你体内初步激活,与这片土地相连。只差最后一步……”

墓夫人那只白骨右手缓缓抬起,指向地底裂缝。

“献上你的身体,你的灵魂,与你体内初步融合的源核之力,作为祭品,彻底打开通道,迎接‘真实’的降临。届时,苏婉的残魂或许能在那永恒的真实中,获得一席之地。这,不也是你一直期望的……永不分离吗?”

永不分离?

以这种形式?化为祭品,滋养那令人疯狂的“真实”,而苏婉,也只能以残魂的形式存在?

林墨看着那涌动着混乱与疯狂意志的裂缝,看着周围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先祖尸骸,看着眼前这个半人半鬼、自称“墓夫人”的存在。

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混杂着被欺骗、被玩弄、被命运扼住喉咙的绝望,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发。

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墓园,竟然是一个巨大的祭坛!

他坚守了二十年的爱情,竟然是一个阴毒的骗局!

他林氏一族世代相传的宿命,竟然是作为祭品的轮回!

“不……” 他低吼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尽管身体虚弱,尽管灵魂战栗,但他的脊梁却一点点挺直。

他眼中燃烧起与墓夫人截然不同的火焰,那是属于“林墨”这个个体的,不屈的、哪怕螳臂当车也要反抗到底的意志。

“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什么盟约,什么真实!” 他死死盯住墓夫人,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把我的婉娘还给我!把属于我的人生还给我!否则……”

他抬起依旧残留着焦黑痕迹的右手,感受着体内那与墓碑、与土地隐隐共鸣的、“木灵芯”残留的力量。

“否则,我就是拼着魂飞魄散,也要毁了你这狗屁仪式!”

他不再是为了生存而挣扎,而是为了作为“林墨”的尊严,为了那段被玷污却曾经真实存在过的感情,为了打破这令人作呕的宿命!

他主动引动了体内那微弱却顽强的共鸣。

嗡——!

周围几座最近的墓碑,其上的“林墨”二字,绿光骤然变得刺目!那几具对应的先祖尸骸,眼中的绿光也开始剧烈闪烁,僵硬的脖颈发出“咔咔”的声响,似乎在进行着某种艰难的抗争,想要摆脱墓夫人的控制!

墓夫人眼中的鬼火猛地收缩,显然没料到林墨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下,竟还能反过来利用初步融合的源核之力影响尸骸。

“冥顽不灵!” 她沙哑地怒吼,灰败的红衣无风狂舞,更强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浪潮,压向那些躁动的尸骸,试图重新稳固控制。

同时,地底裂缝中的阴影触须再次躁动起来,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锁定了林墨。

新一轮的,力量悬殊的对峙,即将开始。

但这一次,林墨的眼神,不再有迷茫和恐惧。

只有与这片囚禁了他一生的墓园,与这扭曲了他一切的命运,血战到底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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