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重要会面
“早期资产梳理”项目的权限，如同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在“压力测试”成功的嘉奖令下达后，悄无声息地汇入了我的 Level 7 访问密匙之中。那标记着“历史档案 - 受限访问”的加密区域，不再只是一串灰色的、无法点击的目录，其表层防御已然对我撤开，露出了里面幽深曲折、尘封多年的数据迷宫。
然而，就在我准备将全部精力投入这片可能埋藏着“伯爵”与父亲过往的废墟时，一纸来自“山魈”的直接指令，如同冰冷的铁钳，强行扭转了我的方向。
指令内容简洁、冷酷，带着不容置疑的优先级：“‘幽灵通道’首航及压力测试表现获得认可。现委派你作为集团代表，参与与‘缅北黎明’武装势力的首次大宗货物直接交易会面。地点：K-73边境缓冲区。时间：四十八小时后。目标：确立长期供应协议，评估对方实力与可靠性。授权：全权处理谈判事宜，可调用必要安保及资源。过程记录，实时回传。”
“缅北黎明”……这是一个近年在金三角地区迅速崛起的、带有浓厚地方民族色彩的新型武装贩毒集团。他们以手段狠辣、行事诡秘、且对传统毒品分销网络造成巨大冲击而闻名。集团高层，尤其是“山魈”，显然已经不满足于通过层层中间商获取原料，意图与这种源头性势力建立直接、稳固的联系，以降低成本，增强供应链的“韧性”。
派我前往，理由充分：我主导的“幽灵通道”证明了集团强大的运输与隐匿能力，我是展示肌肉的最佳人选；我“算盘”系技术官僚的背景，相较于“黑隼”那样的纯粹行动派，更能体现集团“现代化”、“专业化”的一面，更容易与这类寻求“转型升级”的新型武装势力沟通；更重要的是，这次会面本身，就是一次对我忠诚度、应变能力和心理素质的终极实战考核——在完全脱离基地掌控的蛮荒之地，面对一群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我能否守住集团的底线，带回有价值的情报，甚至……能否活着回来。
这是一次机遇，直面集团核心毒品交易，必然能接触到更上游的犯罪网络信息；但这更是一个巨大的、散发着血腥气的陷阱。K-73缓冲区，那是三不管地带，火并、黑吃黑如同家常便饭。“缅北黎明”是敌是友尚未可知。“黑隼”派系绝不会甘心让我独揽如此重要的外交成果，必然暗中作梗。而那个未知的第三方，是否也会嗅着这场交易的血腥味，悄然现身？
没有时间犹豫，更没有理由拒绝。我立刻从“早期资产”的数据泥潭中抽身，投入到这场更为急迫、更为危险的现实博弈中。
准备工作在高度保密和极度效率下展开。我以 Level 7 权限，调取了所有关于“缅北黎明”的已知情报——其首领代号“梭温”，前政府军低级军官出身，性格多疑残暴但重视利益；其控制区域位于缅北一片地形复杂的雨林山区，拥有多个分散的、小型化的古柯碱提炼作坊；他们与周边其他武装势力关系紧张，急需稳定的出货渠道和更高的收购价格以购买军火，扩张地盘。
我精心挑选了随行人员。安保队长，我指定了之前在中转站事件中表现冷静、属于“算盘”直系的那支应急小队的负责人，代号“岩石”。他话不多，但执行力极强，眼神里透着经历过生死考验的沉稳。同时，我“主动”向“黑隼”提出，需要他派出一支精干的小队，负责外围警戒和接应，“以示集团内部团结，并借助其丰富的边境作战经验”。
“黑隼”果然派来了“毒刺”和他手下最精锐的几个人。我知道，他们是监视，是掣肘，也可能是在关键时刻，从背后射来的子弹。
四十八小时后，我们一行人，乘坐经过伪装的、喷涂着某国际援助组织标志的越野车，颠簸在通往K-73缓冲区的泥泞土路上。车窗外，是郁郁葱葱、仿佛无边无际的热带雨林，空气中弥漫着湿热的水汽和植物腐烂的浓郁气息。偶尔能看到被遗弃的村寨残骸，以及远处山峦间隐约升起的、并非炊烟的黑色雾霭。
“岩石”坐在副驾驶，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道路两侧的密林，手指始终没有离开扳机护圈。“毒刺”和他的手下坐在后面一辆车上，通过加密频道不时传来一些看似正常、实则充满挑衅意味的“路况汇报”。
我的内心，如同这窗外看似生机勃勃、实则杀机四伏的雨林。表面上，我闭目养神，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着，模拟着可能遇到的谈判场景和应对策略。暗地里，我的每一个感官都已提升到极致，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音，分析着“毒刺”每一句汇报背后可能隐藏的意图。
约定的会面地点，是一处位于半山腰、早已废弃多年的、殖民时期留下的橡胶种植园管理站。几栋腐朽的木屋掩映在疯狂滋生的藤蔓之中，只有主屋似乎被粗略地清理过，门口站着几个穿着杂乱军装、手持AK系步枪、眼神麻木而凶狠的士兵。
车停在空地边缘。“岩石”率先下车，打了个手势，他手下的人迅速散开，占据有利地形。“毒刺”的人也下了车，看似在布置外围警戒，实则隐隐对我们形成了反包围的态势。
一个穿着相对干净、甚至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中年男人从主屋里迎了出来，他脸上堆着生意人特有的圆滑笑容，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这位就是‘猎隼’先生吧？久仰大名。”他伸出手，用的是略带口音但流利的中文，“我是梭温将军的秘书长，吴奈温。将军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我与他轻轻一握，触手冰凉而干燥。“吴先生，幸会。”我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走进主屋，光线骤然昏暗。空气中混合着霉味、汗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辛辣的古怪气味（后来我知道，那是 raw 罂粟膏和某种本地烟草混合的味道）。屋子中央摆着一张破旧的木桌，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矮壮、穿着一身皱巴巴的仿制军装、脖子上挂着一条粗大金链的男人，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他嘴里叼着一根粗大的雪茄，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我，如同在评估一件货物的成色。
他就是“梭温”。他身后站着两名如同铁塔般的护卫，眼神凶悍，腰间鼓鼓囊囊。
“坐。”“梭温”吐出一口浓烟，用生硬的中文说道，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依言坐下，“岩石”沉默地站在我侧后方一步的位置，像一尊守护石像。吴奈温则坐在了“梭温”的旁边，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职业性的微笑。
“猎隼？听说你很有本事，搞了个什么……‘幽灵通道’？”“梭温”开门见山，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我不管你们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我只看货，看钱，看诚意。”
“梭温将军快人快语。”我迎着他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幽灵通道’的存在，就是为了确保将军的‘货’，能够安全、高效地抵达任何它该去的地方，并且，换来足以匹配其价值的、干净的‘钱’。这，就是我们的诚意。”
我示意“岩石”将随身携带的、经过特殊处理的平板电脑放在桌上，调出了一段经过剪辑的、展示“幽灵通道”部分非核心节点运输效率和隐匿能力的视频，以及一份简化版的、关于资金通过“鹞鹰”账户多层清洗后的流向示意图。
“梭温”漫不经心地瞥了几眼，注意力似乎并不在此。他更感兴趣的，是我这个人。
“你是‘算盘’的人？”他突然问道，雪茄的烟雾几乎喷到我的脸上。
“我为集团服务。”我避开了直接回答，将话题拉回交易本身，“将军，我们可以提供比您现有渠道高出百分之十五的收购价，并且承担所有运输风险。我们需要的是您这边稳定的、高品质的货源供应，以及……排他性的优先采购权。”
“百分之十五？”梭温嗤笑一声，粗壮的手指敲着桌面，“听起来不错。但空口无凭。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那些条子派来的诱饵？或者，等我的货上了你们的船，你们会不会来个黑吃黑？”
“风险与信任是相互的，将军。”我平静地回答，“我们可以采取分阶段、小批量试运行的方式。首批交易，我们可以预付百分之三十的定金，货到指定中转站后，支付尾款。至于我们的信誉……‘山魈’先生的名字，或许可以作为担保。”
听到“山魈”的代号，“梭温”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显然，这个名字在黑暗世界里，具备足够的分量。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吴奈温忽然开口，语气依旧温和，问题却异常尖锐：“猎隼先生，据我们所知，贵集团内部，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尤其是……负责行动的‘黑隼’先生，似乎对我们这类‘地方势力’，一向不怎么友好。我们如何确保，与您的合作，不会受到来自您集团内部其他派系的……干扰呢？”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直指核心！它暴露了“缅北黎明”对集团内部矛盾的深入了解，也精准地命中了我此刻处境中最脆弱的一环！
我心中警铃大作，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我知道，这是试探，也可能是“毒刺”或者其背后势力，早已通过某种渠道，向“梭温”传递了不利于我的信息。
“‘黑隼’先生负责集团的武装力量，他的职责是清除一切阻碍集团发展的威胁，无论内外。”我缓缓说道，刻意模糊了“威胁”的定义，“而我的职责，是构建能让集团持续发展的血脉通道。我们分工不同，目标一致——都是为了集团更强大的未来。与将军的合作，符合集团的整体利益，任何‘干扰’，都是在损害集团的利益。我相信，‘山魈’先生和‘算盘’先生，会确保集团意志的贯彻执行。”
我将矛盾轻描淡写地归结为“分工不同”，并用“山魈”和“算盘”的权威进行压制。同时，暗示任何破坏合作的行为，都会被视为对抗集团最高意志。
吴奈温推了推金丝眼镜，笑了笑，没再追问，但眼神深处的探究并未消失。
“梭温”似乎对我的回答还算满意，他将雪茄按灭在桌子上，身体前倾，带着一股压迫性的气势：“好！废话不多说。首批试运行，可以。价格按你说的。但是，运输路线，必须经过我的地盘，由我的人护送到边境！这是底线！”
他这是在试探我们运输路线的机密程度，也想在其中插入他自己的影响力。
我故作沉吟，仿佛在认真考虑，然后才“艰难”地点头：“可以。但护送人员数量、装备和活动范围，必须严格遵循我们制定的安全协议。并且，我们需要在您的护送队伍中，安排我们的联络员。”
“没问题！”“梭温”大手一挥，显得很“豪爽”。他接着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种男人都懂的、猥琐而贪婪的笑容，“公事谈完了。猎隼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我准备了点‘特色节目’，还有我们这里最好的‘神仙烟’，保证让你忘了烦恼，飘飘欲仙……哈哈！”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才是真正的考验。毒品与色情，是这片黑暗土地上最常见的腐蚀剂，也是测试“自己人”忠诚与底线的传统手段。拒绝，可能引起怀疑，甚至触怒这个喜怒无常的军阀；接受，则意味着灵魂的彻底堕落，以及可能被对方留下控制把柄（录像、吸毒证据等）。
就在我大脑飞速运转，寻找脱身之策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激烈的争吵声，似乎是我们的人与“梭温”的士兵发生了冲突。
“怎么回事？！”“梭温”脸色一沉，不满地吼道。
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将军，外面……外面我们抓到一个探子！好像是……是中国边防警察的侦察兵！”
什么？！中国边防警察？！
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难道是赵伟他们？！怎么会这么巧？！
“梭温”勃然大怒，猛地拔出腰间的手枪：“妈的！敢摸到老子眼皮底下！拖进来，毙了！”
“等等！”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瞬间，屋子里所有的目光，包括“梭温”那怀疑而凶狠的眼神，吴奈温那若有所思的目光，以及“岩石”略带诧异的注视，全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知道，我反应过激了。但一条可能是战友的生命，让我无法保持绝对的冷静。
我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迎着“梭温”质疑的目光，用最快的速度编织理由：“将军，在这里杀人，尤其是杀中国边防警察，会引来大麻烦！他们的报复会像山火一样，烧掉我们所有的交易路线！不如……交给我们来处理。我们有办法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并且可以利用他，传递一些……错误的信息。”
我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是为了保护交易的安全性和持续性。
“梭温”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手中的枪并没有放下。空气中的杀机几乎凝成了实质。吴奈温在一旁低声用缅语对“梭温”说了几句什么。
几秒钟后，“梭温”缓缓收起了枪，冷哼一声：“好！人就交给你们！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高明’的手段！如果处理不好……哼！”
危机暂时解除，但我后背的冷汗已经湿透。我知道，我刚才的异常反应，绝对引起了“梭温”和吴奈温更深的怀疑。
我被“允许”去“处理”那个被抓的侦察兵。在屋外空地的角落，一个穿着破烂当地服饰、但身形挺拔、脸上带着伤痕和污泥的年轻人被反绑着双手，按在地上。不是赵伟。我心中稍定，但依旧沉重。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用中文低语：“听着，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做。我会想办法制造混乱，你往三点钟方向的密林跑，那里有一条雨季冲刷出来的干沟，顺着它往下……”
我一边说，一边假装检查他身上的绳索，实则用藏在指间的特制刀片，极其隐蔽地割断了他手腕上的主要绳扣，只留下一点表皮连接。
他抬起头，沾满污泥的脸上，那双眼睛锐利而清澈，带着军人特有的坚毅和一丝困惑，紧紧盯着我。
就在这时，我耳朵里隐藏的、连接着“岩石”和“毒刺”频道的微型耳机里，突然传来“毒刺”急促而带着一丝诡异兴奋的声音：“猎隼！一点钟方向树丛有反光！疑似狙击手！可能是圈套！请求指示！”
几乎在“毒刺”话音落下的同时，“砰！”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了雨林的寂静！子弹打在我身旁不远的土地上，溅起一片泥土！
“有埋伏！”“梭温”的士兵们顿时炸了锅，纷纷举枪寻找目标。
“保护将军！”吴奈温尖声叫道。
场面瞬间大乱！
“岩石”立刻扑过来，将我拉向一辆越野车作为掩体。“毒刺”那边也传来了交火的枪声。
混乱中，我对着那个侦察兵低吼一声：“跑！”
他猛地挣开早已被割松的绳索，如同猎豹般窜起，按照我指示的方向，一头扎进了茂密的雨林。
“他跑了！追！”有士兵发现了，立刻开枪射击，子弹嗖嗖地打在树干和藤蔓上。
我靠在车轮后，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枪声、喊叫声、雨林的虫鸣鸟叫混杂在一起，刺激着我的耳膜。
这次“重要会面”，彻底脱离了掌控。交易细节刚刚敲定，就遭遇了意外袭击，我还放走了可能的关键证人……“梭温”会怎么想？“山魈”和“算盘”会如何评估我的这次行动？
我透过车窗的缝隙，看向那片吞噬了侦察兵身影的、幽深莫测的雨林。我获取了“缅北黎明”的初步合作意向，接触到了最直接的毒品交易信息，但也陷入了更深的怀疑和危机之中。
那个侦察兵能逃掉吗？“毒刺”报告的狙击手是真的存在，还是他自导自演的灭口戏码？这次袭击，究竟是冲谁来的？
重重迷雾，伴随着血腥气，在这片边境雨林中，缓缓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