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绑后的第一夜,警戒并未放松。我们被允许在篝火旁活动,但阿七和另外两名夜枭卫就坐在三步之外,目光如影随形。干粮是冰冷的粗面饼,比之前稍微厚实一点,水囊里的水也不再是刺骨的冰碴。
赵铁鹰独自坐在最外围的阴影里,背对着所有人,默默啃着饼子。石柱和侯青靠在我身边,狼吞虎咽。侯青一边吃,一边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夜枭卫的布置,低声道:“风哥,他们看我们的眼神不一样了。”
我嗯了一声,慢慢咀嚼着干硬的食物。不一样是自然的,那几声“惊雷”不仅吓退了流民,也在这些夜枭卫心里种下了对未知力量的忌惮。沈炼需要我的知识,但也必然更加防备我。
“罗兄弟,”韩墨的声音从稍远处传来,他捧着水囊,像是随意闲聊,“此番脱险,多亏了你那‘掌心雷’之术,令韩某大开眼界。只是不知,此等利器,可能大规模制备?”
他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沈炼虽然坐在另一堆篝火旁擦拭苗刀,但肩膀的线条明显绷紧了一瞬。阿七的目光也立刻锐利地投向我。
老狐狸。我心中暗骂,韩墨这话看似感慨,实则是在沈炼心里又插了一根刺——提醒他我这能力的危险性和潜在价值。
“韩先生过誉了。”我放下水囊,语气平淡,“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仗着地势和出其不意罢了。材料难寻,制备不易,动静太大,若非万不得已,实非良策。”
我既承认了效果,又强调了限制,试图打消沈炼可能产生的、让我无限量制造“惊雷”的念头。这东西一旦泛滥,第一个被反噬的可能就是我们自己。
沈炼没有说话,继续擦着他的刀,仿佛没听见。
后半夜,轮到我和侯青值夜——与其说是值夜,不如说是被允许在篝火旁坐着,由夜枭卫监视着守夜。寒风呼啸,吹得火苗摇曳不定。
侯青靠着我,压低声音:“风哥,赵铁鹰有点不对劲,从下午开始就没说过话,眼神吓人。”
我看向那个依旧背对着我们的魁梧背影。王犇的死,像一根毒刺扎在他心里,而这一路被沈炼押解,如同火上浇油。仇恨在沉默中发酵,随时可能爆炸。
“看紧他。”我低声道,“别让他做傻事。”
我们现在经不起任何内乱。
天快亮时,树林里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负责警戒的夜枭卫立刻警觉,举弩对准声音来源。
“谁?!”
一个颤抖的、带着哭腔的女声响起:“军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吧……我孩子快不行了……”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满脸污垢的妇人,抱着一个襁褓,从树后踉跄着走出来。她瘦得脱了形,眼睛深陷,几乎站不稳。
是昨天那些流民里的?竟然跟到了这里?
那妇人看到我们这边的篝火和食物,眼睛亮了一下,不管不顾地就要扑过来。
“站住!再靠近格杀勿论!”夜枭卫厉声喝道,弩箭对准了她。
妇人吓得僵在原地,怀里的孩子发出微弱的、猫叫般的哭声。
苏婉清从骡车上探出身,看着那对母子,眼中充满不忍,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带着的干粮口袋。
“给她点吃的吧。”我忍不住开口,对着看守我们的夜枭卫头目,“一个妇人孩子,构不成威胁。”
那头目面无表情:“罗先生,管好你自己。沈大人有令,不得节外生枝。”
那妇人似乎看出我有点话语权,转而向我磕头,额头撞在冻土上砰砰作响:“老爷!善人!求求您,给口吃的,救救孩子……”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微弱。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赵铁鹰猛地站了起来!他动作太大,带倒了身后的枯枝,发出哗啦一声响。
所有夜枭卫瞬间紧张,刀弩齐刷刷对准他!
赵铁鹰没看那些武器,他死死盯着那个磕头的妇人,又猛地扭头看向沈炼的方向,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翻腾着暴戾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
我心头一紧,暗叫不好!赵铁鹰这是把对沈炼、对朝廷的恨,投射到了眼前这幕惨剧上!
“赵当家!”我低喝一声,想稳住他。
但他像是没听见,猛地从怀里掏出半块没吃完的饼子,那是他昨晚省下来的,用力朝着那妇人扔了过去!
饼子落在妇人脚前。
“滚!”赵铁鹰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低吼。
那妇人愣了一下,随即像疯了一样扑过去抓起饼子,塞进嘴里拼命咀嚼,又撕下一小块,试图喂给怀里的孩子。
夜枭卫们松了口气,但武器依旧没有放下,警惕地盯着赵铁鹰。
赵铁鹰做完这一切,不再看那妇人,而是缓缓转过身,血红的眼睛像两把烧红的刀子,直直刺向沈炼!
沈炼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身,手按在苗刀上,面无表情地与赵铁鹰对视。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妇人吞咽饼子的呜咽声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赵铁鹰,”沈炼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你想造反?”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炸药桶!
“造反?!”赵铁鹰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老子造你娘的反!你们这些狗官!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冻死!王犇……王犇就是被你们逼死的!被你们这些朝廷的鹰犬逼死的!”
他吼着,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下来,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显得异常狰狞。
“拿下!”沈炼眼中杀机一闪,厉声下令!
距离赵铁鹰最近的两名夜枭卫立刻扑上!
“谁敢动我大哥!”石柱狂吼一声,如同发怒的雄狮,猛地撞开身边一名试图阻拦他的夜枭卫,就要冲过去!
“柱子别动!”我死死按住他!现在动手,我们所有人立刻就会被格杀!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赵铁鹰面对扑来的夜枭卫,不闪不避,反而狂笑着迎了上去!他手中没有武器,直接张开双臂,用身体撞向其中一人!
那夜枭卫没想到他如此悍不畏死,被撞得一个趔趄。另一名夜枭卫的刀已经劈下,赵铁鹰侧身用手臂硬生生格挡!
“咔嚓!”骨裂声清晰可闻!
赵铁鹰闷哼一声,另一只手却如同铁钳般抓住了那夜枭卫持刀的手腕,脑袋猛地向前一撞!
“嘭!”额骨对鼻梁!那夜枭卫惨叫一声,鼻血狂喷,向后倒去。
但更多的夜枭卫已经围了上来!
“够了!”
一声暴喝响起!不是沈炼,而是徐渊!他不知道何时挣扎着从骡车上坐起,脸色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刀,扫过赵铁鹰,又看向沈炼。
“沈百户!赵当家丧友心痛,言行过激,罪不至死!眼下前路未卜,正值用人之际,岂能自断臂膀?!”徐渊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虽然虚弱,却瞬间镇住了场面。
沈炼眼神闪烁,盯着状若疯虎、手臂扭曲却依旧死死瞪着他的赵铁鹰,又看了看被石柱和我死死拦住的侯青,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知道,他在权衡。杀了赵铁鹰容易,但必然会激起石柱和我们所有人的拼死反抗,就算能镇压,他也必然损失人手,而且会彻底失去我这个“技术人才”的配合。
“捆起来。”沈炼最终冷冷吐出三个字,收刀入鞘。
几名夜枭卫上前,用更粗的牛筋绳将挣扎怒吼的赵铁鹰捆成了粽子,扔在一边,他断裂的手臂无人处理,只是随意地用破布塞住了他的嘴,阻止他继续叫骂。
树林边缘,那抱着孩子的妇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黑暗中。
篝火旁,气氛降到了冰点。
我看着被捆得像待宰牲畜般的赵铁鹰,看着他因为疼痛和愤怒而剧烈颤抖的身体,看着沈炼冷漠的背影,看着周围夜枭卫警惕而疏离的眼神。
裂痕,已经无法弥补地出现了。信任荡然无存,只剩下赤裸裸的利用和压制。
这通往京城的路,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赵铁鹰的爆发,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