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格外温暖,透过老树枝叶的缝隙,在方砖地板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上官浅坐在廊下,手边的石桌上放着一壶刚沏好的新茶,旁边的白瓷盘里堆着几个黄澄澄的橘子,剥好的橘瓣晶莹剔透,泛着清甜的香气。
正捏着一片橘瓣慢慢吃,上官浅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素色身影从院外走过,是沈梦辞。
上官浅抬手挥了挥,声音里带着几分午后的慵懒:“沈姑娘,难得天气这么好,有空不如过来喝杯茶?”
沈梦辞脚步顿住,回头看了上官浅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些不愿意,显然没太想留下。
可目光扫过上官浅,廊下只有她一人,石凳旁的影子孤零零落在地上,倒真有些许冷清,沈梦辞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走了过来,在对面的竹椅上坐下,语气依旧不怎么客气:“你别误会,我和你可不算朋友。”
沈梦辞拿起桌上的茶杯,指尖碰了碰温热的杯壁,又补充道:“我只是看你一个人在这坐着喝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挺可怜的,才过来坐会儿。”话里带着丝嘴硬的别扭,像是在给自己找台阶。
上官浅听了,非但没在意,反而弯了弯唇角,给沈梦辞续上半杯热茶,推到她面前:“不管是为什么,总归是多谢沈姑娘肯坐下陪我。这茶刚泡的,还热着,你尝尝?”
见沈梦辞端起茶杯,上官浅又慢悠悠补充:“这茶名唤‘云桂绛雪’,原产在江南天目山深处。那里海拔千丈,常年裹着云雾。烘干时更讲究,要用松针混着桂花枝燃火 —— 松针能添几分温润的松香,桂花又渗着点若有若无的甜。”
沈梦辞将信将疑地啜了一口,茶汤刚入喉,先是松针的清润漫开,尾调又缠着丝淡淡的桂甜,顺着喉咙滑下去,连带着午后的倦意都散了几分。她眼底掠过丝认可,却没说话,只是悄悄又抿了一口。
“不错吧?”上官浅见沈梦辞这般模样,忍不住笑了,指梢轻轻点了点茶盏,“角公子素爱喝这个。之前在角宫,他书房里总备着这茶,晨起或是处理事务时,都要泡上一壶。”
听到上官浅提起宫尚角,沈梦辞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底瞬间掠过丝愠怒 —— 上官浅这话哪是说茶?分明是在暗搓搓提醒,陪在宫尚角身边、知晓他这些喜好的人是她上官浅,而非沈梦辞。
可话虽如此,沈梦辞却又控制不住地将茶杯凑到唇边,下意识琢磨,宫尚角喜欢这茶,是偏爱松针的沉稳,还是贪恋桂花的柔?想着想着,又忍不住多啜了几口,像是要从这茶汤里,悄悄摸清几分宫尚角的喜好。
目光直直看向上官浅,沈梦辞突然问,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又几分不易察觉的较劲:“你为什么不喜欢宫尚角?”
“那你为什么喜欢宫尚角?你喜欢他什么?”上官浅没直接回答,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将问题轻轻抛了回去:“样貌,家世,个性或者是江湖威望吗?”
沈梦辞被这反问弄得一愣,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阳光落在她脸上,映得耳尖微微泛红,她从未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只记得初见时,宫尚角持刀立于月光下,眉眼冷冽。
可真要说出具体喜欢什么,沈梦辞却语塞了。最后只能有些别扭地别过脸,避开上官浅的目光,声音压得轻轻的,带着点不服输的倔强:“喜欢就是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难道非要说出个一二三四,才算真心喜欢吗?”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上官浅看着沈梦辞这副慌乱又嘴硬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拿起茶壶,青瓷壶嘴倾出绛红的茶汤,稳稳续在她杯里,“喜欢从来都是没有道理的,有人因一句话动心,有人因一个眼神沦陷,哪需要掰着指头数。”
“我都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该你了—— ”沈梦辞脸上的红还没褪去,语气带着不依不饶的较真:“ 你到底为什么不喜欢宫尚角?”
上官浅眼底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语气坦然:“我没有不喜欢宫二先生呀。”
“你说什么?” 这话让沈梦辞瞬间炸了毛,猛地站起身,握着茶杯的手都在微微发抖,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激动,“你喜欢他?那你之前为什么要跟着宫唤羽投靠无锋?你要是真喜欢宫尚角,怎么会背叛他,做那些伤害宫门、让他难堪的事?”
沈梦辞的声音不自觉拔高,惊飞了廊下栖息的几只麻雀。
看着沈梦辞激动到泛红的眼眶,上官浅依旧平静,只是抬手轻轻按了按桌面,示意她坐下:“先别急着生气,坐下慢慢说。”
等沈梦辞带着怒意重新落座,上官浅才继续开口,语气轻缓却带着些通透:“有些事,不是‘喜欢’或‘不喜欢’就能说清的。”
“就像你喜欢宫尚角,你也没有一定要见到他,没有茶不思饭不想,更没有因为这份心意,耽误你每日练武、做自己的事,对不对?喜欢从来都不是人生的全部,只是藏在日子里的一部分而已。
沈梦辞满心困惑 —— 在她心里,喜欢就该是满心满眼的在意,是不愿对方受半分委屈,若是真的喜欢,怎会选择站在他的对立面?
廊下静了片刻,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忽然,上官浅抬眼看向院门口,语气自然地扬声打招呼:“角公子。”
“呵。”沈梦辞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眼神里满是不屑“你用这招骗我没用 —— 想转移话题,也该找个像样的借口。”
上官浅却没反驳,只是轻轻抬了抬下巴,目光越过沈梦辞的肩头,“我没骗你。”
带着怀疑,沈梦辞慢慢转过身,视线刚扫过院门口,动作便猛地顿住。只见宫尚角站在院门后,他眼帘微抬,目光斜斜睨过来,没有刻意的锐利逼视,却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审视,像俯瞰阶前蝼蚁般,眼底没半分多余的波澜。
沈梦辞瞬间慌了神,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收紧,只僵硬地坐在石凳上。脸颊不受控地泛红,连眼神都没处安放 ,既不敢迎上宫尚角的目光,又舍不得彻底移开。
上官浅看着沈梦辞这副慌乱模样,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抬手从茶盘上夹起一个空茶杯,语气自然得像寻常招呼:“刚泡的‘云桂绛雪’,角公子要来尝尝吗?”
“拙梅和点竹都能在少林坐着下一盘棋了,角公子应该不会拒绝和我坐下来喝一杯茶吧。”
听着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明显是宫尚角走了过来,沈梦辞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她猛地站起身,连句 “失陪” 都没说,握着茶杯的手往石桌上一放,转身就往回廊外跑,像被什么追着似的,眨眼就消失在回廊拐角。
看着沈梦辞落荒而逃的模样,上官浅终是没忍住,低头笑出了声,肩头还轻轻晃了晃。
抬手将沈梦辞没喝完的半杯茶往旁边推了推,上官浅才抬眼看向走到桌前的宫尚角,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笑意:“沈姑娘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做,走得急了些,倒让角公子见笑了。”
宫尚角在另一个石凳上坐下,问到:“刚刚那是谁,你们在聊些什么?”
“角公子,这话可千万别当着她面问,人姑娘会伤心的。”上官浅端起茶壶的手顿了顿,壶嘴悬在半空,先绕开了前一个问题,“我们刚刚在聊这茶。”
说着,茶壶倾出绛红色茶汤,注满宫尚角面前的空杯,“云桂凝露撷春芽,绛雪烹泉胜酒霞。莫道人间无至味,一瓯足以慰年华 —— 这‘云桂绛雪’,也称得上千金难寻了。”
“你倒是对这茶很了解。”宫尚角浅啜一口茶,松针的温润混着桂花的甜漫开,与角宫里这茶的味道分毫不差。
“从前在角宫,见公子常喝,便多留意了几分。”
宫尚角没再接话,只静静品茶。阳光透过枝叶落在茶盏上,映得茶汤愈发透亮。
“对了,今天远徵弟弟怎么没和你在一起?往日里你们兄弟俩,不是总形影不离的吗?”上官浅问道。
宫尚角闻言,眼底掠过丝极淡的无奈:“方才在院外看到你在这坐着喝茶,远徵扭头就走了。”
“你这几天…… 哪里惹到他了?”
“惹到他?” 上官浅认真回想起来,语气里带着疑惑:“没有呀,在少林这几天,怕被看出端倪,我都没和远徵有什么接触,话也没说几句。”
说完,上官浅又细细琢磨,从初到少林的照面,到受罚那天在偏殿里短暂的对话,确实没半分不妥。廊下的安静漫开,只有风卷树叶的轻响,混着茶汤的香气。
可这份安静没持续多久,宫尚角便再次开口,话锋径直绕回最初的问题,没给半分绕开的余地:“无锋的人?”
“不是。” 上官浅摇头否认,“是听雪阁的。”
见宫尚角眉峰微挑,上官浅又补充一句,“就是前几日和我动手过招,一起被罚的那位。”
“嗯。” 宫尚角淡淡应了声,倒没再多问过往纠葛。
上官浅却主动开口,“这姑娘各方面都挺有趣的,说起来,她的脾性,倒和我们都认识的一个人挺像。”
说着,上官浅将剥好的橘子递过去,细碎的橘络都被她挑的干干净净。
宫尚角接过橘子,指尖捏着一瓣,抬眼追问:“谁?”
上官浅却没直接回答,反而托着腮,手指轻轻在脸颊上敲了敲,面上漾开笑意,故意卖了个关子:“现在说就没趣了。若他们哪天有缘见面,我再慢慢说给公子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