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无锋一大半成员,以及各门派核心首领都在点竹启动的机关下丧生,剩下的残余势力群龙无首,很快也被宫尚角带人剿灭。
上官浅在寒鸦柒的陪同下,去了趟孤山派旧址。她将点竹的头颅郑重放在同门墓碑前,静静伫立了许久,直到天完全黑去,才转身离开。
宫尚角处理完无锋残余事务,风尘仆仆赶回宫门时,却没在角宫里看到上官浅的身影。
他询问侍卫,得到的答复却是 “上官姑娘最近一直在风长老那边,没有回过角宫。”
于是,宫尚角就去了后山风宫准备接人,可刚走到风宫山门处,两名侍卫住了他的去路。
“角宫主请留步。” 左侧侍卫拱手,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风宫近日正在修整,暂不接待外客,还请您原路返回。”
宫尚角没有动怒,反而沉声道:“去通报一下风长老,就说角宫宫尚角求见。”
“不必通报了。” 右侧侍卫摇头,语气依旧坚定,“风长老交代过,无论是谁,就算是执刃大人来了也一样,一概不许入内。角宫主若是有急事,不妨改日再来,等修整结束,我们自会派人告知。”
侍卫在心里暗悱,“而且,风长老还特地交代过,角宫和徵宫的两位宫主,一定不能放进来。”
风宫所谓的修整,不过是拦住宫尚角的托词罢了。
一来,风宫近来本就事情多,想关起门来默默处理。二来,点竹临死前那句,宫门也是为了利用孤山派血脉那些话,像根刺扎在上官浅心里,让她多了几分顾虑。
上官浅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药碗,走进了房间。
榻上之人听到动静缓缓抬起了头,曾如寒星般亮得能映出天地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片沉沉的死寂,上官浅走上前,轻轻扶住洛长风的肩,小心翼翼将人半扶起来。
或许,都不用人来形容如今的洛长风了,被斩断手脚的他,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口不能言,像一根人棍,只能安静地靠在枕上。
洛长风最是骄傲,当年他白衣胜雪,眼里满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立在孤山派的练武场上,剑眉星目间满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谈起剑法与江湖时,眼底能燃起火焰。
他是孤山派最骄傲的弟子,何曾有过如今这般狼狈模样。
洛长风看着上官浅,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用眼神传递着未说出口的话。
上官浅读懂了洛长风眼中的想法,轻声开口,声音柔得像窗外的风:“我现在很好,我回了一趟孤山派,把点竹的头颅放在了爹娘还有大家的坟前,也算告慰了他们的在天之灵。”
听到这话,洛长风用力眨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表示 “好”。
上官浅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温凉的药汤,递到洛长风唇边,柔声解释:“这是新配的药,缓解疼痛有奇效,你喝了应该能好受一点。”
药汤的气息萦绕在唇边,洛长风却缓缓闭上了嘴,没有张口。
洛长风看着上官浅,又轻轻眨了两下眼睛,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苦涩 —— 那是在说,这药没有用。
上官浅拿着汤匙的手猛地僵住,药汤在勺沿晃了晃,险些洒出来。
她慌忙放下碗,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我对医术不算精通,或许配的药不对症。我这就去前山找宫远徵,他医术好,一定能配出让你不疼的汤药。”
话音刚落,洛长风却轻轻摇了摇头。他定定地看着上官浅,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不甘,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解脱。
上官浅的心猛地一沉,瞬间明白了洛长风的意思 —— 他说的疼,从来都不只是身上的伤口在痛,更多的是心里的煎熬。
这样被困着,失去尊严,失去自由,苦苦支撑了十四年,对骄傲了一辈子的洛长风来说,早已是生不如死。
这样的活法,对洛长风而言,太残忍,也太难忍受了。
房间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偶尔吹过,带着几分萧瑟。
上官浅握着汤匙的手微微发颤,看着洛长风眼中的绝望,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洛长风眼中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绝望,那是连最烈的药都解不了的苦,是连岁月都磨不尽的痛。
就在上官浅喉间发紧,想寻些话来打破这窒息的沉默时,洛长风的鼻翼忽然轻轻翕动,发出一声极轻的 “哼”。
那声音很淡,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紧接着,他的嘴唇艰难地动了动,唇瓣反复开合,动作迟缓却坚定,只重复着一个字的口型:“死。”
上官浅的呼吸猛地一滞,握着汤匙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她怎么会看不懂?那反复的口型,那眼中骤然亮起又迅速黯淡的光,那藏在眼底深处的哀求 —— 洛长风是在求她,求她给自己一个痛快,求她送他离开这个早已没有尊严、只剩煎熬的世界。
在无锋的那些年。上官浅见过太多无锋的刺客,一旦被擒,从不会有半分犹豫,当场便会咬开藏在齿间的毒囊自尽。他们不是不怕死,而是比谁都清楚,有些时候,活着比死去更痛苦。
洛长风,爱穿白衣,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爱干净,有洁癖,对万事都很挑剔。
如今这样,被斩断手脚,口不能言,困在床榻上,连排泄都要人帮忙,日复一日承受身心的双重折磨,曾经傲气都被碾碎成泥,如此的活着,早已不是生路,而是一条望不到头的炼狱。
上官浅的眼眶猛地泛红,视线瞬间模糊。她慌忙别过脸,抬手擦了擦眼角,再转回来时,洛长风还在看着她,嘴唇依旧固执地重复着那个 “死” 字,眼神里除了之前的绝望,还多了几分近乎祈求的恳切。
她张了张嘴,想说 “别放弃”,想说 “还有希望”,可话到嘴边,却被喉间的哽咽堵得发不出声。
看着洛长风眼中恳切的光,上官浅想起从前在孤山派时,他总爱揉着她的头叫 “小浅”,说要护着她一辈子;想起他白衣执剑的模样,说要让孤山派的威名传遍江湖。可如今,这位曾意气风发的小叔叔,却只能躺在床上,用破碎的口型求一个痛快。
上官浅深吸一口气,眼眶里的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缓缓俯下身,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坚定:“好......小叔叔。”
‘好’字落下的瞬间,洛长风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像是蒙尘的灯盏突然被点起。
他僵硬地牵动嘴角,试图扯出一个微笑,太久没有做出过这样的表情,面部的肌肉显得有些生疏,那笑容带着几分扭曲,甚至称得上狰狞,可上官浅却看得一清二楚,那是真正的开心。
是压在心头十四年的痛苦终于要散去的轻松,是终于能摆脱这具残破躯体、重拾尊严的欣慰。
洛长风的呼吸似乎都变得平缓了些,原本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眼神里的绝望被一种温柔的释然取代。
他看着上官浅,缓缓眨了眨眼,像是在道谢,又像是在告别。
“吱呀” 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
“浅浅,你出去。”拙梅走了进来,开口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
上官浅看着拙梅的眼神,瞬间懂了拙梅要做什么。
没有多问,上官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起身时又看了洛长风一眼,他眼中依旧带着平和的光,像是在无声地安慰她。
上官浅终是转身,退出了房间,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人。
房门关上的瞬间,拙梅走到床榻边,俯身看着洛长风,眼眶渐渐泛红,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长风,对不起。”
指尖轻轻拂过洛长风鬓边的碎发,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是为了我的私心,才让又你多受了这么多天的苦。”
洛长风静静地看着拙梅,没有丝毫怨怼。
他缓缓摇了摇头,眼尾微微泛红,又轻轻眨了眨眼 —— 那是在说 “不怪你”。
房间里的寂静不再是窒息的沉重,反倒多了几分尘埃落定的平和。
窗外的风还在吹,可那萧瑟里,似乎也藏了几分温柔 —— 像是在为洛长风送行,送他离开这苦难的尘世,去往没有疼痛、没有屈辱的地方,回到那个他曾意气风发、白衣胜雪的孤山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