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霄仙宫门口,那辆由四只神骏仙鹤牵引的华美车驾静静停泊。商浅亲自将黎白鸢送至车前,脸上依旧挂着温柔而不舍的笑容。
白渊在侍女的搀扶下,踏上了铺着柔软锦垫的车辕。
在他弯腰进入车厢前,商浅又忍不住叮嘱道:“鸢儿,到了天庭要乖乖听陛下的话,好生养病,莫要再像在家中般任性,给陛下添麻烦。他日理万机,辛苦得很。”
白渊低垂着眼睫,浓密的银色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复杂的情绪。
听到商浅的声音,他才抬起头,努力扬起一个看似乖巧温顺的笑容,点了点头,应声道:“好,娘亲放心,我知道了。”
商浅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许多,无非是些注意身体、按时用药的关切之语。
白渊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口中机械地应着“嗯”、“哦”,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府门之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和搜寻。
然而,直到仙鹤发出一声清越的长鸣,预示着即将启程,那道熟悉的玄色身影也始终未曾出现。
靳千阑……连这“最后一程”,都不愿意来送了吗?
白渊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涌起一股淡淡的失落,但随即又释然。
罢了,不见也好,免得徒增牵挂,乱了心神。没有太多的念想,或许对彼此都是一种仁慈。
车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
仙鹤展翅,车驾平稳地升空,穿过云层,向着那至高无上的九重天阙飞去。
车厢内布置得极其舒适奢华,熏着淡淡的宁神香,但白渊却毫无享受之意。
他靠在柔软的垫子上,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流云,内心竟出乎意料地平静。
明明之前一想到要面对龙胤就紧张不安,可真正踏上了这条路,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麻木感。
仿佛所有的担忧,和恐惧都在这一刻被抽离,只剩下一种听天由命的空洞。
抵达天门时,并未见到龙胤的身影前来迎接。
前来接待他的,是昔日在他于天庭小住时便负责照料他起居的仙官——付丞恩。
付丞恩是翼族,身姿高挑挺拔,穿着一身素雅的淡青色仙官袍服。
她拥有一头如海水般泛着微光的淡蓝色长发,整齐地束在冠冕之下。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耳垂下方,那一对小巧精致、如同精灵翅膀般的耳翼,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平添几分异域风情。
她的面容姣好,却总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冰霜,神情疏离,眼神平静无波,周身散发着一种天生的冷淡气场,仿佛对一切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见到黎白鸢下车,付丞恩上前一步,恭敬地躬身行礼,动作一丝不苟。
她伸出戴着薄纱手套的手,姿态优雅地欲搀扶黎白鸢:“恭迎仙尊。”
白渊借力下了车,目光迅速扫过四周宏伟庄严的天庭景致,以及远处巡逻的天兵天将,微微蹙眉,疑惑地问道:“龙伯呢?”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符合黎白鸢人设的娇惯。
付丞恩低下头,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回仙尊,陛下此刻正在凌霄殿与诸位仙卿商议要事,特命下官前来迎接仙尊。陛下吩咐,请仙尊先至清心殿歇息。”
白渊点了点头,心中却计算着时间。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根据太阳的位置判断,距离午时大约还有半个时辰。他必须想办法支开付丞恩,才能有机会前往死囚天牢。
“嗯,走吧。”白渊淡淡应道,示意付丞恩带路。
前往清心殿的路上,汉白玉铺就的廊道漫长而寂静。
付丞恩安静地走在侧前方引路,片刻后,或许是觉得气氛过于沉闷,她主动开口,语气依旧平淡。
如同在陈述一件寻常公事:“仙尊未曾居住清心殿的这几百年间,陛下亦时常吩咐宫人仔细清扫,保持殿内洁净如初。”
“昨日得知仙尊今日归来,陛下更是特意命织女司连夜赶制了几套符合仙尊喜好的新裳,均已放置在殿内。”
白渊漫不经心地听着,目光掠过廊外缥缈的仙云和巍峨的宫阙,闻言只是从鼻间极轻地哼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心中却冷冷腹诽:真是做足了表面功夫,这般假惺惺的关怀,装给谁看?无非是想让我放松警惕罢了。
清心殿很快便到了。
殿内陈设果然与记忆中相差无几,依旧是他熟悉的清雅风格,每一处都洁净得纤尘不染,看得出确实被精心打理着。
昂贵的鲛绡纱幔,散发着清香的灵木家具,一切都显得那么舒适妥帖,却让白渊感到一种无形的压抑。
付丞恩躬身问道:“仙尊可还有何需要?下官即刻去办。”
白渊抬起手,摆了摆,语气带着一丝倦怠:“暂且没有,你退下吧。本尊想静静。”
“是。”付丞恩颔首,正要转身退出殿外。
白渊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了她:“等等。”
付丞恩停下脚步,恭敬回身:“仙尊请吩咐。”
白渊装作随意地问道:“你可知……陛下安排本尊何时开始‘疗程’?” 他特意加重了“疗程”二字,观察着付丞恩的反应。
付丞恩摇了摇头,淡蓝色的发丝随之轻轻晃动,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一贯的平静无波。
“回仙尊,下官不知。听闻仙尊所患之症甚为罕见,陛下为寻救治之法,耗费了诸多心血。具体如何施为,乃最高机密,非下官所能知晓。”
白渊心中冷笑,果然如此。他摆了摆手,道:“行,本尊知晓了,你下去吧。”
付丞恩再次行礼,这才款步退出了清心殿,身影消失在殿外的回廊尽头。
确认付丞恩已经走远,白渊立刻收敛了脸上故作轻松的表情。
他走到殿门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殿外庭院中,只有几名负责洒扫的仙娥,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清理着落叶。
机会来了!
白渊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身形一闪,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清心殿,朝着记忆中专关押重犯的死囚天牢方向疾驰而去。
天牢位于天庭极为偏僻的角落,距离清心殿甚远,途中甚至需要经过龙胤平日处理政务的主要殿宇区域。
因此,白渊必须万分谨慎,尽量收敛自身所有的灵力波动。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不敢引起任何注意。
他选择在低空飞掠,借助宫殿的阴影和偶尔飘过的仙云作为掩护。
当他快速经过凌霄殿附近时,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忍不住朝那庄严肃穆的大殿方向瞥了一眼。
殿门并未完全关闭,透过缝隙,他隐约看到龙胤那熟悉的高大身影正端坐在御座之上,而下方站着的一人,背影似乎是他的父亲黎阙。
两人似乎正在商讨着什么,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更听不清具体内容。
仅仅是一瞥之下,白渊不敢多做停留,立刻加速,如同离弦之箭般继续向天牢赶去,心中却闪过一丝疑虑。
越是接近死囚天牢,周遭的气氛就越是森冷肃杀。
高耸的玄铁围墙,缭绕不散的阴煞之气,都预示着此地的不祥。
就在白渊即将抵达天牢那巨大的、刻满封印符文的黑铁大门时,他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一个身影——一名穿着普通宫女服饰的女子,正端着一个食盘,低头走向天牢入口。
那食盘上摆放的,绝非寻常餐食,而是一壶酒,几样简单的菜式——这分明是断头饭!
白渊的心猛地一沉,时间不多了!他再次加快速度,身形几乎化为一道模糊的白影。
那“宫女”正在与守卫天牢的天兵交涉。天兵查验过令牌后,点了点头,手中掐诀,沉重的黑铁大门上流光一闪,封印暂时解开一道缝隙,容那“宫女”进入。
就是现在!白渊看准时机,身形一闪,欲紧随其后闯入天牢。
“仙尊请留步!”
守卫的天兵反应极快,立刻横戟阻拦,态度虽然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此乃死囚重地,未有陛下手谕或司法天神令牌,任何人不得入内!请仙尊恕罪!”
白渊一时语塞,正急速思索着该如何应对,目光却不经意间再次落在那即将消失在门缝中的“宫女”背影上。
那走路的姿态,那身形轮廓……越看越觉得眼熟?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下移,猛地定格在那“宫女”腰间悬挂的一个看似普通的绣花荷包上——那荷包的样式、花纹,与他记忆中某个危险的画面瞬间重合!
那是玥倪!!
白渊的瞳孔骤然收缩,紫眸中爆发出惊骇之色!哪里还顾得上编造什么借口?玄珥如今处境极为危险!
“让开!”
他低喝一声,再也顾不上掩饰,体内仙力涌动,伸手便欲强行推开挡路的天兵。
“仙尊!不可!”
天兵们见状,脸色大变,纷纷上前,组成人墙,拼尽全力阻拦,高声喊道,“仙尊!此乃天规!您不能进去!”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纠缠之间,那沉重的黑铁大门发出“嗡”的一声闷响,那道缝隙迅速合拢。
门上的封印符文再次亮起耀眼的光芒,如同流动的金色锁链,将入口彻底封死!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白渊的手僵在半空,眼睁睁看着那扇隔绝了生死的大门在眼前闭合,感受着那牢固的封印力量。
一颗心,直直地坠入了冰窖深处。
玄珥……他还能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