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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深,荒庙内残破的神像在跳动的篝火映照下,投下扭曲摇曳的阴影,仿佛古老的鬼神也在默默注视着这场跨越了身份与立场的奇特盟约。

李致贤添了一根枯枝,火苗“噼啪”一声窜高了些,驱散了几分夜寒,也照亮了对面赵茂——或者说,赵承稷——那张轮廓分明、犹带伤痕却目光坚定的脸。盟约已定,空气中那份剑拔弩张的紧张感稍稍缓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亟待展开行动的迫切。

“张世荣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根深蒂固。”李致贤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破庙中显得格外清晰,“若要扳倒他,仅凭‘茂儿爷’劫富济贫、刺杀构陷这类行径,难以触及根本,反而容易被他反咬一口,坐实你‘匪类’的罪名,于为太子殿下正名不利。”

赵茂微微颔首,他虽久在江湖,但也深知庙堂之争的复杂性,绝非快意恩仇的刀光剑影所能简单解决。“我知其不易。以往行动,多为搜集罪证,扰乱其心,亦是为寻当年旧事线索。如今既已知晓玉佩渊源,目标明确,行动也当适时调整。李大人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李致贤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如刀,“打蛇打七寸。张世荣之流,权势根基无非两点:一是圣心,二是财权。圣心方面,经此玉佩风波、别院灵位之事,陛下心中未必无疑,但若无铁证,难以动摇。故而,当前关键在于其二——财权。”

他顿了顿,继续道:“张世荣及其党羽,贪墨受贿,结党营私,必然有巨额的银钱往来和见不得光的账目。这些,才是能真正钉死他们的证据!若能找到其核心的账册,不仅坐实贪腐,更能顺藤摸瓜,牵扯出整个利益网络,甚至可能找到当年构陷太子的资金往来记录,那便是铁证如山!”

赵茂眼中精光一闪:“账册……此类物件,必被张世荣视若性命,藏于极其隐秘之所,守卫定然森严远超第二鸿别院。”

“不错。”李致贤点头,“正因如此,强攻硬取,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且极易打草惊蛇。故而,需你我二人分工协作,扬长避短。”

他伸出两根手指:“明暗两条线,同时进行。明线,由我利用中枢令职权,以彻查‘茂儿爷’案涉案赃款流向、整顿吏治为名,公开调阅、核查与张世荣派系往来密切的各部门,尤其是户部、漕运、盐铁等油水丰厚之处的财政公文、账目报表。此举目的有三:一,可光明正大地接近相关账目信息,或许能从官方记录的蛛丝马迹中发现漏洞或不合规之处,作为切入点;二,可借此施加压力,迫使张世荣一党有所动作,人在慌乱中更容易出错,或许会露出破绽;三,也是为你暗中的行动打掩护,吸引张世荣及其党羽的注意力。”

李致贤的策略清晰而老辣,充分利用了自身的官方身份和规则内的手段。赵茂听得仔细,心中暗赞,这位李大人不仅心怀正义,谋略亦是不凡。

“那暗线……”赵茂接口。

“暗线,则要仰仗殿下你了。”李致贤看向赵茂,语气郑重,“官方账目能做手脚的地方太多,真正核心的秘密,绝不会记录在案。需要动用江湖手段,从张世荣及其核心党羽的身边人入手。其府中管家、贴身侍从、掌管机密文书的心腹师爷,甚至是外室、受宠的妾室……这些人,或许知晓账本的存在,甚至知晓其大致藏匿范围。监视他们,寻找其弱点,或利诱,或威逼,或设计套取信息。此外,张世荣名下那些看似与他无关,实则由他操控的商铺、田庄、银号,这些地方的秘密账目,也可能记录着见不得光的交易。这条线,危险重重,且需极度的耐心和技巧。”

赵茂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这正是他所擅长的领域。“李大人放心,江湖有江湖的路子,三教九流,自有其用处。探查消息、监视盯梢、乃至……必要时‘请’人问话,我手下还有些得力之人。张世荣府邸固若金汤,但他的人总要出来,总有疏漏之时。”

“好!”李致贤抚掌,“如此,明暗交织,双管齐下。我于明处吸引火力,牵制其精力;你于暗处寻找突破口,直击要害。此外,信息需及时互通。我会将明线查到的可疑账目、相关人员名单,通过可靠渠道传递于你,助你缩小排查范围。你那边获得的任何线索,尤其是涉及账本可能藏匿地点的,也需尽快告知我,以便我调整明线调查方向,或提前布局。”

他取出两枚看似普通的铜钱,递给赵茂一枚:“此为信物。日后传递消息,若需确认身份,或指示紧急联络点,可凭此物。我的人见到此物,如见我面。”

赵茂接过铜钱,入手微沉,上面似乎有些特殊的划痕标记,他仔细收好。“明白。联络方式和地点,稍后我会让人告知李大人。务必确保安全隐秘。”

计划初定,两人又就一些细节商讨了许久,例如如何识别张世荣的核心党羽,哪些官员可能与秘密账目直接相关,京城中哪些区域可能是其秘密产业所在等等。李致贤凭借对朝堂的深入了解,提供了大量有价值的信息,而赵茂则补充了许多江湖上的视角和可能利用的渠道。

篝火渐渐微弱,庙外传来几声遥远的犬吠,更添夜的深沉。

“事不宜迟。”李致贤站起身,拍了拍官服上的尘土,“我即刻回城,明日便着手安排明线调查。殿下你也需尽快部署。”

赵茂也站起身,黑衣融入夜色,唯有眼眸亮得惊人:“我的人已在左近,稍后便分散入城。李大人一切小心,张世荣经此一事,必然更加警惕,对你我的监视只会更严。”

“彼此彼此。”李致贤拱手,“保重。”

赵茂点了点头,身形一闪,便如鬼魅般消失在破庙的断壁残垣之后,再无踪迹。

李致贤独自站在将熄的篝火旁,望着赵茂消失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与钦犯合作,无疑是踏上了一条危机四伏的钢丝,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然而,想到太子的冤屈、赵茂坎坷的身世、张世荣等人的倒行逆施,以及黄惜才那“神妖论”中对公道正义的呼唤,他心中的信念便愈发坚定。

“神未必善,妖未必恶……但愿我今日之举,是在行善神之事,而非纵妖为孽。”他低声自语,随即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整理了一下衣冠,也迈步走出了荒庙,向着京城的方向而去,身影很快融入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之中。

接下来的数日,京城表面看似波澜不惊,暗地里却因李致贤与赵茂的联手行动,开始涌动起一股难以察觉的暗流。

李致贤回到中枢令衙门,立刻以“茂儿爷案牵连甚广,需彻查赃款流向,肃清吏治,以安圣心”为由,雷厉风行地展开了行动。他调集了手下可信的文书、账房,开始大规模调阅户部近年来的部分拨款记录、漕运衙门的税收及运输账册、以及一些与张世荣关系密切的官员所在部门的经费报销清单。

卷宗如小山般堆满了李致贤的值房。他白日里处理日常公务,接见各方官员,应对着或明或暗的试探与掣肘——张世荣的党羽自然不会坐视,各种刁难、拖延、阳奉阴违层出不穷。到了夜晚,他则埋首于浩如烟海的账目数字之中,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力和敏锐的洞察力,寻找着那些可能被巧妙掩盖的异常之处。

这项工作枯燥且艰巨,官方账目做得滴水不漏是基本要求,想要找出破绽谈何容易。但李致贤耐心十足,他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他此举的首要目的本就是“打草惊蛇”和“敲山震虎”。

果然,他的动作很快引起了张世荣集团的警觉。

与此同时,赵茂的行动也在悄然展开。

他手下的精锐旧部,化整为零,利用各种身份伪装,潜入了京城的三教九流之中。有的混入码头苦力,监视与漕运相关的官员和商贾;有的进入酒楼茶肆充当伙计,留意官员们的私下宴饮与谈话;更有擅长飞檐走壁、潜伏隐匿的好手,开始对张世荣府邸以及几位核心党羽的宅院进行外围监视,记录其人员出入规律,特别是那些看似不起眼,却可能接触核心机密的下人、账房、师爷之流。

赵茂本人则坐镇幕后,分析着各方汇集来的海量信息,并与李致贤通过秘密渠道传递过来的名单和可疑账目线索进行交叉比对。

这日深夜,赵茂在一处隐秘的据点内,听着一名负责监视张府的心腹汇报。

“……目标府邸守卫极其森严,明哨暗卡无数,更有高手气息隐伏,难以靠近核心区域。不过,属下发现,每隔三五日,便有一名中年文士,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于后门出入,时间多在亥时左右。此人警惕性极高,每次路线皆有变化,且有护卫暗中随行。经外围打听,此人似是张府西席,姓吴,但深居简出,外人难知其详。”

“西席?”赵茂眉头微蹙,“张世荣府上宾客如云,何须一个西席如此隐秘往来?继续盯紧此人,查清他的真实身份,常去何处,与何人接触。特别注意他是否携带箱篓、包裹之类。”

“是!”

另一名负责市井消息的部下也回报:“大哥,按您吩咐,重点查了城南那几家最大的银号和当铺。发现‘隆昌号’银楼,背景似乎不简单,东家与张世荣的一个远房侄儿有过从,而且他们近半年有几笔大额银钱往来,账目做得有些含糊,表面是商贷,但利钱低得不合常理。”

赵茂眼神一凝:“隆昌号……记下来。想办法弄到他们更详细的账目副本,哪怕是零散的记录也好。重点查与张世荣及其亲信名下产业有关的往来。”

“明白,已经买通了里面的一个二掌柜,正在想办法。”

信息不断汇集,杂乱无章,但赵茂凭借其江湖经验和直觉,如同抽丝剥茧般,慢慢梳理着线索。李致贤那边传来的官方信息,虽然暂时没有找到直接证据,但也帮他排除了一些错误方向,确认了几个需要重点关注的官员和部门。

明与暗,两条线看似平行,实则在地下悄然交汇,编织着一张针对张世荣集团的大网。

然而,张世荣能屹立朝堂多年,其敏锐与狠辣绝非寻常。李致贤在明处的大张旗鼓,早已让他如坐针毡。他虽然暂时无法抓到李致贤与“茂儿爷”直接勾结的证据,但李致贤如此执着于查账,目标直指他的财权命脉,这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李致贤……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跟本官作对了。”张府书房内,张世荣面色阴沉,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查账?哼,就凭你,也想查出什么?”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不过,不能让他再这么查下去了。就算查不到什么,让他这么搅和,也足够恶心人。而且,那个赵茂小儿的江湖手段,防不胜防……”

他唤来心腹管家,低声吩咐了几句。

这一日,李致贤正在值房内审阅一份关于漕运损耗的报表,忽然一名下属急匆匆进来,面色紧张地禀报:“大人,不好了!我们派去漕运衙门调取往年清账记录的王书吏……昨夜回家途中,失足落水,淹死了!”

李致贤手中的笔一顿,一滴墨汁滴落在宣纸上,迅速晕染开来。

王书吏,正是他派去核查漕运账目的几名核心人员之一,做事仔细,为人谨慎。

“失足落水?”李致贤缓缓抬起头,眼中寒光乍现,“可曾验明尸身?附近可有人看见?”

“回大人,顺天府已经接手,初步勘查说是意外。但……但王书吏水性颇佳,且回家的路并不经过那条河……”下属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惧。

李致贤的心沉了下去。这绝不是意外!

这是警告,是张世荣赤裸裸的示威和反击!对方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并且开始动用非常手段,清除可能接触到核心秘密的障碍。

王书吏的死,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千层浪。衙门内原本就有些观望的同僚,此刻更是噤若寒蝉,对李致贤交代的查账工作,愈发推诿拖延。明线调查的阻力,陡然增大了数倍。

李致贤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他深知,张世荣的报复绝不会仅仅于此。自己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已在其严密监控之下。接下来的调查,将更加举步维艰。

而更让他担忧的是赵茂那边的暗线。张世荣既然敢对官面上的人下手,对江湖人士,只怕会更加肆无忌惮。赵茂他们面对的凶险,恐怕远超想象。

他立刻通过紧急渠道,向赵茂传递了王书吏身亡的消息,并提醒他务必加倍小心,张世荣可能已经狗急跳墙。

消息送出后,李致贤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风雨欲来,他仿佛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查账之路刚刚展开,便已见血色。张世荣的狠毒反击,无疑给这场刚刚开始的合作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他们真的能找到那关键的核心账本吗?在这过程中,还会有多少牺牲?

而张世荣的下一次出手,又会指向何方?是继续剪除他李致贤的羽翼,还是直接对赵茂的江湖力量进行清剿?

李致贤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开始。而这场较量,注定充满了鲜血与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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