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杜恒在楼梯间那场激烈的争吵,像一块棱角分明的冰,硌在林可的心口,又冷又痛。杜恒失望离去的背影和那些尖锐的质问——“你的滤镜,迟早会害死我们”、“他到底是无辜的旁观者,还是……这一切的幕后导演?”——反复在她脑中回响,与王雅楠青紫的脸、苏韵阴冷的眼神交织,构成一幅混乱而压抑的图景。
信任的裂痕一旦产生,便如蛛网般迅速蔓延。
……
接下来的两天,林可和杜恒陷入了一种冰冷的僵持。
他们依然会共享线索——通过冰冷的纸条或简短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线上留言——关于王雅楠氰化物中毒案的进一步细节、关于爆炸案零星的新碎片,但面对面的交流几乎断绝。
实验室里,两人各自占据一角,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杜恒手臂上的淤青似乎更深了,他整个人也显得更加沉默阴郁,像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休眠火山。林可则被巨大的矛盾和孤独感包围,她强迫自己专注于分析,试图用冰冷的逻辑驱散内心的动摇,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陆浩宇站在讲台上,从容不迫地剖析分子奥秘时那令人心折的风采。
就在这种令人煎熬的僵局中,一封简洁的邮件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发件人:陆浩宇教授
主题:关于近期学业与研究的探讨
内容:林可同学,见信好。近期注意到你在课堂讨论和实验报告中展现出的敏锐洞察力,尤其对复杂毒性机理的思考颇具深度。若有时间,请于今日下午四点至我办公室一叙,有些学术上的想法想与你交流探讨。盼复。
落款是他的亲笔签名,优雅流畅。
林可盯着屏幕,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血液仿佛瞬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凉地退去,留下一片麻痒的空白。又是陆浩宇的邀约!在这个节骨眼上!
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残余的期待在她胸腔里剧烈搏斗。恐惧是清晰的:王雅楠刚死,调查陷入僵局,她和杜恒几乎决裂,陆浩宇在这个时候单独约谈她?是巧合,还是……试探?甚至是陷阱?她想起杜恒冰冷的警告,想起那些指向苏韵(甚至可能指向陆浩宇本人)的致命线索,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
但那份残余的期待,像顽固的野草,在她对学术纯粹性的信仰废墟上悄悄滋生。陆浩宇提到了“敏锐洞察力”、“深度思考”……这是对她能力的认可吗?在她被连环死亡和信任崩塌折磨得心力交瘁的时候,这份来自学术偶像的、看似纯粹的肯定,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温暖。
也许……也许杜恒真的过于偏激了?也许陆浩宇真的只是那个被蒙蔽的、值得信赖的导师?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带着危险的诱惑力。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冰凉地敲下回复:“收到,陆教授。下午四点,我会准时到。谢谢您的邀请。”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她感觉像把自己推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钢丝。
……
下午三点五十分,林可站在陆浩宇办公室光洁厚重的红木门前。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用疼痛驱散最后一丝犹豫和软弱。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样式简洁的衬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试图用外表的冷静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口袋里,她的手机开启了录音功能,虽然她知道这很可能徒劳无功——如果陆浩宇真是幕后黑手,他不可能不防备这个。
“笃笃笃。”
“请进。” 门内传来陆浩宇温和悦耳的声音。
林可推门而入。陆浩宇的办公室宽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校园葱郁的景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旧书纸张和上好红木家具的气息,混合着一丝极淡的、清冽的化学试剂味道。巨大的书柜占据了整面墙,里面塞满了厚重的专业书籍和期刊。陆浩宇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正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他今天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浅灰色羊绒衫,更衬得气质儒雅温和。他抬头看向林可,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欣赏的微笑。
“林可同学,请坐。”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姿态从容不迫。
“陆教授。”林可微微颔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拉开椅子坐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绷得很紧。
“不必拘谨。”陆浩宇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温和地落在林可脸上,“最近系里……不太平静。接二连三的事情,想必对你们的学习和心境都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他的语气带着真诚的关切。
林可的心猛地一跳。来了!他主动提到了“接二连三的事情”!
“是……是的,陆教授。”林可谨慎地回答,“大家都很不安。”
“嗯,可以理解。”陆浩宇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染上一丝忧虑,“生命如此脆弱,又如此珍贵。作为学者,我们探索未知,本是为了造福,却总有人因疏忽、意外甚至……恶意,而付出惨痛代价。”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林可略显苍白的脸,“尤其是在这个特殊的时期。”
林可的呼吸微微一窒。“特殊的时期?”她试探着问,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只是困惑而非探究。
陆浩宇没有直接回答,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动作优雅得像一幅画。“我注意到你,林可。”他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聚焦在林可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在仪器分析课上,你看着那些质谱图的眼神……不是单纯的学习,而是像在寻找什么。在安全讲座后,你对苏韵老师状态的反应……也很特别。”
林可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果然注意到了!他在观察她!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指尖冰凉。
“我……”她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否认?在陆浩宇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承认?那无异于自投罗网!
陆浩宇没有逼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里没有威胁,反而有一种近乎悲悯的……理解?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我明白,年轻人有好奇心,有正义感,这很好。尤其是在看到不公平、看到谜团的时候,想要去探究真相,这是人之常情。”
林可的心跳如擂鼓。他到底想说什么?
“但是,”陆浩宇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而低沉,像长辈在叮嘱即将踏入险境的孩子,“好奇心有时也会引向危险的深渊。有些真相……可能比你想象的要黑暗、要复杂得多。牵扯其中的人,他们的动机、手段,可能会超出一个学生的认知和承受范围。”他深邃的目光牢牢锁住林可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林可同学,你是个非常有天赋的学生,未来不可限量。我不希望你……因为一时的执着,把自己置于不必要的险境。”
“注意安全。” 最后这四个字,他说得异常缓慢,异常清晰,像一把裹着天鹅绒的冰锥,轻轻抵在了林可的心口。
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死寂。窗外阳光明媚,室内却寒意森森。林可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x光下,所有的心思、所有的调查,似乎都被眼前这个男人看得一清二楚。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
他在警告她!赤裸裸的警告!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致命的话语!
她喉咙发紧,几乎无法呼吸,只能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声音:“我……我明白,谢谢陆教授提醒。”
陆浩宇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番暗藏机锋的对话从未发生。他身体向后靠向椅背,姿态重新放松下来。
“好了,沉重的部分说完了。”他语气轻快起来,仿佛卸下了一个包袱,“叫你来,主要还是想和你聊聊学术。你对神经毒理机制的理解,尤其是对跨屏障传递效能的看法,很有见地。”他站起身,走向旁边巨大的书柜,修长的手指在书脊上划过,最后抽出一本装帧精美、看起来颇为厚重的精装外文书籍。
他走回办公桌前,将书轻轻放在林可面前。深蓝色的硬质封面上烫着银色的英文字母:《神经毒理学前沿:机制与非常规路径》。
“这本书收录了一些前沿的、甚至有些……争议性的观点和案例研究。”陆浩宇的手指在封面上点了点,目光深邃,“特别是关于某些特殊化合物如何突破生理屏障,产生独特甚至……匪夷所思的生物效应。我想,或许能给你带来一些启发,拓展你的思路。”他的笑容意味深长,“也许,能帮你解开一些……困扰你的谜题?”
林可的目光落在那本厚重的书上,心脏狂跳不止。启发?拓展思路?解开谜题?这简直像魔鬼的诱惑!她几乎可以肯定,跟上次一样,这本书里藏着线索,或许是关于x物质的线索!陆浩宇是在引导她,还是在测试她?或者……是更危险的陷阱?
“谢谢……谢谢陆教授!”林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感激和受宠若惊,她伸手接过那本沉甸甸的书,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封面时,忍不住轻轻一颤。
“不客气。”陆浩宇微笑着,目光在她接过书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抬腕看了看精致的机械表,“时间差不多了。记住我的话,林可同学。专注于学业,保持敏锐,但更要……注意安全。你的安全,比任何谜题的答案都重要。”
“我会记住的,陆教授。”林可站起身,将那本蕴含着未知信息(或危险)的书紧紧抱在胸前,像抱着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她微微鞠躬,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充满旧书香、红木味和无形压力的办公室。
……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陆浩宇那温和却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
走廊里的空气似乎清新了许多,但林可却感觉更加窒息。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着,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怀中的书沉甸甸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陆浩宇的话语在耳边回响——“注意安全”、“危险的深渊”、“匪夷所思的生物效应”……
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她在调查!这次邀约,既是警告,也是试探,甚至可能是一次精心设计的诱导!那本书……是钥匙,还是毒饵?
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独。杜恒的警告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和沉重。陆浩宇,这位她曾经仰望的学术星辰,优雅从容的外表下,究竟隐藏着怎样深不可测的黑暗?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书,封面上烫银的字母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神秘的光泽。
新的线索,新的恐惧,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来自深渊的凝视,将她更深地拖入了这场致命的循环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