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王府的烛火在晨风中忽明忽暗,李昭捏着泉州急报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信纸上“倭寇数十艘战船突袭泉州港,焚毁仓库,掳走百姓数百人”的墨字刺得他眼尾发疼——前世读史时总觉得“烧杀劫掠”是冰冷的记载,此刻才真正触到那浸着血的温度。
“啪!”他将信拍在案上,茶盏里的残茶溅湿了袖口。
苏慕烟正捧着新沏的茶进来,见他泛红的眼尾,指尖微微发颤,却仍将茶盏轻轻搁在他手边:“温帅已在偏厅候着。”
李昭深吸一口气,前世那些被倭寇屠掠的村落突然在脑海里翻涌——福州城外的白骨堆,泉州港飘着血沫的海水。
他抓起案头的令箭,大步往偏厅走,靴底碾过满地晨光:“让李昪即刻来见。”
偏厅里,徐温正低头查看海图,见他进来,起身行了个军礼:“泉州守军昨日已发出急报,倭寇船帜非闽非吴,船型狭长,应是来自海东的流寇。”他手指点在海图上泉州港的位置,“此处是南北商船必经之路,倭寇选这里动手,一来抢物资,二来立威。”
“立威?”李昭扯了扯领口,喉间像堵着块烧红的炭,“他们是看准了中原战乱,以为我淮南无暇顾及海疆。”话音未落,厅外传来脚步声,李昪穿着青灰色的水军甲胄跨进来,腰间鱼形铜佩撞在甲片上,发出清响。
“末将听令。”李昪单膝点地,目光扫过案上的海图,眉峰微挑,“需要多少战舰?”
“二十艘楼船,三千水军。”李昭俯身按住他肩膀,掌心能触到甲胄下紧绷的肌肉,“倭寇惯于游击,打完就跑。你带舰队走闽江口,断他们的退路。”
李昪抬头时眼里有锐光一闪,他伸手抚过海图上的霞浦海域:“末将也是这个打算。倭寇船速虽快,但载重后吃水深,闽江口暗礁多,他们不敢走主航道。”他指尖在海图上划出一道弧线,“末将今夜就出发,沿外海绕行,在霞浦设伏。”
“好。”李昭拍了拍他后背,转身从架上取下父亲留下的青铜虎符,“这是淮南水军的调兵符,你拿着。”虎符上的纹路蹭过掌心,像前世摸过的那些文物,带着岁月的凉,“记得,首要护百姓周全,其次夺船毁粮。”
李昪接过虎符,甲胄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末将明白。”他转身要走,又顿住脚步,“王上,末将想带张崇的火攻队。倭寇船帆是油布做的,火箭一烧就着。”
“准了。”李昭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下,转身对徐温道:“通知各沿海州县,把渔船编成民团,每十里设一个望火台。另外…”他捏了捏眉心,“让赵崇韬拨三千石粮食去泉州,安置被掳回的百姓。”
三日后的闽江口,李昪站在楼船的甲板上,咸湿的海风卷着他额前的碎发。
船帆降下一半,二十艘楼船像二十头蛰伏的巨兽,隐在晨雾里。
了望手突然压低声音:“左舷三十丈,有船影!”
李昪抓着船舷的手紧了紧,顺着了望手的方向望去——七艘灰黑色的船正从霞浦方向驶来,船舷上挂着的不是中原的日月旗,而是绘着怪鱼的破布。
他转身对旗手比了个手势,旗手立刻将“灯火全熄”的令旗卷进怀里。
甲板上的水兵们动作轻得像猫,火油桶被悄悄搬到船舷,火箭筒的引信被小心点燃。
李昪摸了摸腰间的横刀,刀鞘上的鲨鱼皮磨得发亮——这是他十五岁跟着老船工学水战时,师父送的。
“等会听我梆子响,”他压低声音对身边的百夫长说,“先烧中间那艘主船,没了指挥,剩下的就是无头苍蝇。”
天刚破晓,海平线泛起鱼肚白。
倭寇船上突然传来一声吆喝,几个赤膊的汉子提着木桶往甲板上浇水——他们在放火箭。
李昪的手指扣住腰间的扳子,指节发白。
“咚!”梆子声刚落,二十艘楼船同时掀开遮盖火箭的油布,上千支带火的箭矢如飞蝗般扑向敌船。
“着火了!”倭寇的惊叫声混着火焰的噼啪声炸响。
中间那艘主船的帆篷瞬间被点燃,火舌顺着油布窜上桅杆,“轰”的一声,整面帆篷坠下来,砸在甲板上的粮堆里。
李昪抽出横刀,大喊:“冲上去!”楼船的撞角狠狠撞上倭寇的副船,木头碎裂的声音里,他踩着晃荡的跳板跃上敌船。
甲板上全是火,倭寇举着短刀乱砍。
李昪的横刀划开一个扑过来的贼子的喉咙,血溅在他甲胄上,像朵绽开的红梅。
他一眼看见船尾的阁楼里,一个穿金漆甲的胖子正往船底钻——那是倭寇的首领。
“哪里跑!”他纵身跃过燃烧的桅杆,横刀架在胖子脖子上,“叫你的人投降!”
胖子浑身发抖,用生硬的汉语喊:“降!降!”话音未落,几艘倭寇船的桅杆上陆续降下白旗。
李昪扯下胖子腰间的玉牌——上面刻着海东某岛主的姓氏,他冷笑一声,手起刀落。
泉州港的码头上,李昪站在还在冒烟的倭寇船前,看着百姓们哭着领回被掳的亲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渔民跪在他脚边,抓着他的甲片直磕头:“将军救命啊,我家小孙女才七岁…”李昪蹲下身,轻轻扶起他:“老人家,您孙女在后面的帐篷里,大夫刚给她喂了药。”
当天夜里,李昪在泉州刺史府的案前写捷报,烛火映得他脸上的血污忽明忽暗。
信的最后他加了几句:“海患非一日可除,末将建议设立‘海防副使’,专责沿海巡逻与情报搜集。另,倭寇船有三艘完好,可改造成巡逻船。”
此时千里外的金陵,徐温的亲卫快马冲进节度使府。
主厅里,郭崇韬正对着地图沉思,见亲卫递来密信,手突然一抖——信上八个字:“晋王克汴,朱友贞亡。”
“去把郭知谦叫来。”郭崇韬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望着窗外渐起的暮色,“让他准备些江南的丝绸,过几日…该去广州码头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