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的铜灯在风雪中摇晃,李昭望着侍从消失在台阶下的背影,指节无意识地叩着石栏。
寒风卷着雪粒灌进领口,他却觉不出冷——耶律德光的密信残页还攥在掌心,墨痕已经被体温洇开,像块腐肉般贴在皮肤上。
陛下。
清冽的女声自身后传来。
李昭转身,见苏慕烟立在观星台入口处,月白襦裙外罩着玄色斗篷,发间金步摇被风刮得轻颤,却仍站得笔直。
她眉峰微挑,眼底是惯有的锐利,倒像不是来领命,而是来与他共商战局的。
幽州急件。李昭将残页递过去。
苏慕烟接过时指尖一凉,低头扫过共分中原四字,睫毛倏地一颤。
契丹与孟知祥勾连。李昭走到她身侧,望着东南方被雪幕遮蔽的星象,使者此刻该在幽州往成都的路上。
你必须赶在他们入蜀前,截杀于途。
苏慕烟将残页折起收进袖中,抬眼时眸色如刃:需带多少人?
两名暗卫。李昭从腰间解下玉牌抛给她,持此令调涿州驿兵,若遇阻......他顿了顿,先斩后奏。
苏慕烟攥紧玉牌,凉意透过锦缎沁入掌心。
她望着李昭紧抿的唇线,忽然伸手抚上他眉骨间的褶皱:陛下莫要急出白发。话未说完,人已转身下楼,斗篷下摆扫过积雪,在台阶上留下半行浅浅的脚印。
李昭望着那行脚印消失在转角,忽闻身后传来靴底碾雪的声响。
裴仲堪裹着狐裘跑来,腰间玉珏撞出细碎的响:陛下,臣有策安河北。
赵延寿虽降,在幽州旧部中仍有威望。裴仲堪哈着白气,指尖在掌心画了个圈,契丹若想南侵,必走卢龙道。
若能让赵延寿替陛下盯着居庸关,既省兵力,又断了耶律德光的耳目。
李昭眯起眼:他会应?
赵公前日还托内官送了两瓮葡萄酒。裴仲堪压低声音,臣猜他早想表忠心——毕竟陛下亲征巴蜀的消息一传,河北诸将谁不慌?
李昭忽然笑了:裴卿这脑子,该去做牙行。他拍了拍裴仲堪肩头,你亲自去赵府,就说朕准他兼领幽州巡检使,再拨三千粮饷。
裴仲堪整了整冠带,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陛下,赵公最疼小女儿,若能......
知道了。李昭挥挥手,把朕新得的南海明珠送两颗去。
裴仲堪的笑声混着风雪散在空气里。
李昭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墙转角,忽然想起前世读《五代史》时,赵延寿后来投契丹的记载。
他捏了捏眉心——这一世,总得让历史拐个弯。
涞水西岸的山道上,苏慕烟伏在枯草丛里,鼻尖萦绕着松脂燃烧的焦味。
她身后两名暗卫裹着兽皮,呼吸凝成白雾,却连睫毛都不敢颤。
来了。左边的暗卫低声道。
三骑从山道转弯处出现,为首者披着契丹特有的狼皮大氅,腰间银鞍上缀着海东青纹饰——正是耶律德光的亲卫标志。
苏慕烟数了数,共五人,两匹驮着木箱的马走在中间。
动手。她摸出袖中短刃,指甲在刃背轻轻一叩。
暗卫们像山猫般窜出。
最前面的契丹骑手刚摸向佩刀,后颈已挨了淬毒的飞针。
余下几人反应极快,立刻滚下马背,抽出弯刀呐喊着反扑。
苏慕烟从草窠里跃起,短刃划破一名契丹人的咽喉,血溅在她脸上,她却连擦都不擦,反手刺向另一个的腰眼。
混战不过半刻便结束。
苏慕烟蹲在为首者身边,用刀尖挑开他怀中的油皮袋,抽出一卷染着松烟墨的纸。
月光漏过云层,照见上面歪扭的契丹文混着汉字:秋高马肥,共取汴洛,蜀得山南,契丹得河北......
烧了尸体。她将密信揣进怀里,回涿州驿,快马送陛下。
李昭在御书房拆信时,烛火正噼啪爆了个灯花。
他展开泛黄的纸页,目光扫过九月初九,两路夹击的字样,指节重重叩在案上:好个孟知祥,好个耶律德光!
传高行周。他对候在门外的内官说,让他带三万玄甲军去镇州,务必守住井陉关。又翻出调兵符,再命山南西道节度使王宗侃,率本部人马进驻剑门关——孟知祥想当蜀主?
先问问朕的刀答不答应!
内官捧着兵符跑出去时,殿外忽然传来通传声:陛下,门外有个自称西川来使的人求见,说......说孟知祥愿与朝廷和谈,只求封王。
李昭捏着密信的手一顿。
他望着殿外纷扬的雪,忽然想起前世史书中孟知祥称帝后那副骄横模样——此刻说和,倒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着找梯子。
他冷笑一声,将密信塞进炭盆,让他进来。
殿门被推开的瞬间,寒风卷着雪粒灌了进来。
李昭望着那道裹着蜀锦斗篷的身影跨进门槛,眯起了眼——来者腰间玉佩的纹路,倒像是成都玉局观的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