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姜予安熟睡的脸上。
他怀中的姜念早已进入甜甜的梦乡,呼吸均匀。而姜予安自己,却在睡梦中缓缓沉入了一段被遗忘的过往。
梦境的开端是温暖而模糊的。
那时候的生活简单得像一张纯色的画布,规律得近乎单调——上课、下课、放学回家。
画布上还没有出现林舒月那样浓烈鲜艳的色彩,更没有那个后来占据了他所有悲喜、名为墨琛的身影。
直到那个周末的下午。
阳光很好,把家里的地板晒得暖洋洋的。
门铃响起,他跑去开门,门外是哥哥姜予宁,以及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少年。
那个少年站在哥哥身后半步,身姿挺拔,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眉眼深邃,好看得让当时年纪尚小的姜予安一时看呆了去。
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安安,愣着干嘛?”姜予宁笑着揉了揉弟弟的脑袋,“这是墨琛,我跟你提过的,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他家刚搬回来。”
原来他就是墨琛。
哥哥确实常常提起,说很多年没见了。
名叫墨琛的少年微微弯下腰,目光与他平视,唇角勾起一个很浅却极其好看的弧度,声音清朗:“你就是安安?你哥经常说起你,很乖。”
说着,他伸出手,很自然地揉了揉姜予安柔软的发顶。
那一瞬间,姜予安感觉自己的脸颊“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心脏砰砰直跳,一种混合着羞赧和巨大喜悦的情绪包裹了他。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脚尖蹭着地板,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墨琛,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雀跃:他想和这个好看的墨哥哥玩!
从那天起,墨琛的身影就强势地闯入了他那张单调的画布。
墨琛来他家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
只要墨琛出现,姜予安的目光就像被磁石吸住一样,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转。
墨琛在书房和哥哥说话,他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安静地看书(虽然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墨琛在院子里,他就趴在窗台上看;墨琛要是起身去倒水,他就像个小尾巴似的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
他成了墨琛名符其实的“小跟屁虫”,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墨哥哥”。
后来,姜予安升入了初中,幸运地和哥哥、墨琛在同一所中学,只是他在初中部,而他们在高中部。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课间十分钟,他常常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穿过长长的走廊和操场,只为了跑到高中部,假装路过,远远地看墨琛一眼。
如果能说上一两句话,那一整天他的心情都会像晒饱了太阳的,轻盈又甜蜜。
但他很快发现,墨琛身边并不只有哥哥。
几乎每次,他找到墨琛时,墨琛的身边都站着另一个人——一个同样好看,却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笑容的男生。
他会很随意地把手臂搭在墨琛的肩膀上,凑得很近地说话,两人之间有种旁人难以插入的默契。
哥哥告诉他,那是程昱,和哥哥从小学开始就是同班。
可姜予安不喜欢程昱。 非常不喜欢。
他不喜欢程昱看墨琛时那种熟的眼神,不喜欢他总是能和墨琛勾肩搭背,不喜欢他一句话就能让墨琛露出和自己在一起时从未有过的、放松又肆意的笑容。
他觉得程昱离墨琛太近了,近得刺眼。
那种亲密无间,是他这个只能怯生生叫着“墨哥哥”、努力代入乖巧弟弟角色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企及的距离。
梦境在这里变得有些酸涩,那份年幼时隐秘的嫉妒和委屈,即使隔了漫长的岁月,依旧在梦中心头弥漫开来……让睡梦中的姜予安不自觉地微微蹙起了眉头。
梦境的画面流转,聚焦在那些令人不快的细节上。
姜予安越发注意到,那个叫程昱的哥哥,几乎无时无刻不黏在墨琛身边。
在学校里还好,至少穿着校服,规规矩矩。可一旦不在学校,尤其是在墨家或者他们私下约着出去打球、游泳的时候,程昱的穿着就变得……格外清凉。
背心、短裤、露脐装、泳裤……大片大片的皮肤暴露在阳光下,他甚至会毫不避讳地直接撩起衣摆擦汗,露出紧实的腰腹,然后笑嘻嘻地、极其自然地把胳膊重新搭回墨琛光裸的或只隔着薄薄一层衣料的肩膀上,或者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靠过去。
姜予安觉得这很奇怪。哥哥和其他朋友都不会这样。
他说不出具体哪里怪,只是一种模糊的、本能的不适感,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里,不深,但总能感觉到它的存在,让他对程昱的观感更加糟糕。
这份不适加剧了他对程昱的排斥——这个人,侵占了他渴望却无法拥有的、与墨琛亲密无间的距离。
更让姜予安气闷的是,程昱似乎特别喜欢逗他,尤其爱在关于墨琛的事情上撩拨他。
每次姜予安跑去找墨琛,只要程昱在,他总会抢先开口,语气带着那种让姜予安火大的戏谑: “哟,小尾巴又来啦?这么黏你墨哥哥,以后找不到女朋友怎么办?”
或者故意凑近墨琛,几乎贴着他耳朵,用那种“说悄悄话”但音量刚好能让姜予安听到的音量说:“阿琛,你家这小可爱又来了,真是比闹钟还准时。”
每当这时,姜予安就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要你管!”他会气得脸颊鼓鼓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试图用眼神杀死这个讨厌的家伙,“我才不是小尾巴!我找我哥!顺便……顺便看看墨哥哥不行吗!”
他越是着急辩解,越是蹦蹦跳跳地表达不满,程昱就笑得越发开心,眼里全是得逞的恶劣趣味。
有时程昱会更过分,故意揽住墨琛的脖子,对姜予安宣布:“今天你墨哥哥被我预定了,我们要去图书馆……,小孩子不能跟来哦。”
看着姜予安瞬间垮下的小脸,眼眶都急得有点发红,他又会慢悠悠地补充:“除非……你叫声好听的求求我?”
“程昱!”通常这种时候,墨琛会无奈地出声制止,把程昱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拉下来,然后看向姜予安,语气会放缓些,“别听他瞎说。不过我们等下确实有事……”
但解释往往没什么用。
姜予安只看到程昱计谋得逞后那得意洋洋的笑脸,只觉得无比刺眼,满心都是被这个坏蛋抢走了墨哥哥注意力的委屈和愤怒。
他会被气得跺脚,扭头就跑,留下身后程昱毫不收敛的大笑和墨琛似乎带着点无奈的“程昱,你少逗他”。
这些画面在梦中交织,那份年少时单纯又激烈的嫉妒,被戏弄后的羞恼,以及看着程昱能那么自然而然地亲近墨琛时、自己却只能被划在“弟弟”界限外的酸涩……无比清晰地重现了。
睡梦中的姜予安眉头越皱越紧,无意识地更紧地搂住了怀里的女儿,仿佛在寻找一丝慰藉。
这段关于程昱的、充满了微妙敌意和挫败感的记忆,即便在梦中,也依旧带着令人不快的温度。
“爸爸……爸爸……痛……”
细微的、带着哭腔的呜咽声,像一根细针,刺破了沉重而令人不快的梦境。
姜予安猛地从那些关于程昱的、混杂着嫉妒和委屈的陈旧画面中挣脱出来,意识尚未完全回笼,首先感受到的是怀里传来的挣扎和小小的、真实的抽泣声。
他立刻惊醒,低头看去。
只见姜念小脸皱成了一团,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正费力地想推开他紧紧箍着她的手臂——他在梦中无意识地收紧了怀抱,力道之大,勒得孩子不舒服了。
“对不起!念念,对不起!爸爸不是故意的!”姜予安心头一紧,瞬间彻底清醒,所有的睡意和残存的梦魇都被女儿委屈的眼泪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慌忙松开手臂,改为轻柔地拍抚着女儿的后背,声音里满是愧疚和心疼,“勒疼了吗?哪里痛?爸爸看看。”
姜念抽抽搭搭地,小手指着自己的小胳膊和后背:“这里……这里痛痛……爸爸抱太紧了……”
姜予安赶紧仔细检查,好在只是勒得有点红,并没有伤到。
他松了一口气,但愧疚感更浓了。
他低头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又轻轻吹了吹她指的地方:“对不起宝贝,爸爸做噩梦了,不小心力气用大了。爸爸吹吹,痛痛飞走~”
姜念并不是个娇气的孩子,得到爸爸温柔的安抚和道歉,哭声很快就小了下去,变成了小声的抽噎。
她依赖地往姜予安怀里蹭了蹭,带着鼻音软软地问:“爸爸做什么噩梦了?是梦到大怪兽了吗?”
看着女儿天真担忧的眼神,姜予安一时语塞。
他该怎么解释?难道说爸爸梦到了很久以前,和一个叫程昱的叔叔争风吃醋、还被气得跳脚的事情吗?
这未免太……幼稚和难以启齿了。
他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把女儿更温柔地圈进怀里,这次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嗯……差不多吧。一个很讨厌的……‘怪兽’。”
他在心里默默地把“程昱”和“怪兽”画了个等号。
“不怕不怕,”姜念反而用小手掌拍拍他的胸口,学着大人安慰她的样子,“念念保护爸爸!打跑怪兽!”
女儿贴心的话语像一股暖流,驱散了最后一丝梦境带来的阴郁和不快。
姜予安忍不住笑了,心底软成一滩水:“好,谢谢念念保护爸爸。有念念在,爸爸什么都不怕了。”
他搂着女儿,看着窗外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彻底没了睡意。
那些被梦境勾起的、关于过去的细微情绪,虽然不再鲜明刺痛,却像水底的沉淀物被搅动了一下,让他的心绪有些纷乱复杂。
姜予安甩甩头,不再去深想。怀里的温暖和依赖才是真实的。
他亲了亲女儿的发顶:“天快亮了,再睡一会儿吧,爸爸抱着你,这次轻轻的。”
“嗯……”姜念安心地闭上眼睛,小手还抓着他的衣角。
姜予安拥着女儿,目光投向渐亮的窗外,过去的幻影渐渐淡去,被新的一天即将到来的微光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