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壁关内,硝烟未散,血腥气混杂着建筑燃烧后的焦煳味,在空气中凝而不散。
胜利的喧嚣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混杂着征服者审视与被征服者恐惧的诡异寂静。
屠铩麾下的傀儡军团,以及戟魇收拢的骸骨要塞残部,已然全面接管了这座关城的防务。
冰冷的金属傀儡取代了原本的人族守军,矗立在城墙、街巷与各个要害节点,它们猩红的光学镜无情地扫视着一切,维持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秩序。
偶尔有零星的抵抗或趁乱劫掠发生,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傀儡或魔族士兵以雷霆手段镇压,尸体被迅速拖走,血迹被粗略掩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关城中心,原属于人族守将的府邸,此刻成为了临时的指挥中心。
屠铩大刀金斧地坐在主位之上,虽然经历连番大战,但突破至魔校初期的磅礴气血与魔元,让他依旧精神矍铄,只是铠甲上沾染的暗红血痂,昭示着不久前的惨烈。
戟魇坐在下首,他的状态则要差上许多。
连日的坚守苦战早已耗尽了他的心力与魔元,此刻松懈下来,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但他强打着精神,目光不时扫过府外那些沉默肃立的傀儡士兵,眼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震撼与复杂。
“报——!”
一名被临时指派负责清点工作的魔族军官快步走入,声音带着激动与难以置信的颤抖。
“两位公子!初步清点已完成!”
“缴获物资堆积如山!仅初步统计,便有灵石超过五十万块!各类制式法器、铠甲逾万套!军用弩箭、符箓不计其数!”
“粮仓完好,存粮足够十万大军食用半年!”
“另有……另有被封存的高级灵材、丹药若干,尚待详细甄别!”
每报出一项,厅内众人的呼吸便急促一分。
就连屠铩,眼中也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这些资源,对于刚刚经历大战、百废待兴的黑烬魔城和深渊基地而言,无异于一场及时雨。
“传令下去,”屠铩沉声开口,声音在魔元的加持下传遍府邸,“严格约束各部军纪!尤其是原要塞的兄弟,不得骚扰城内残留人族,不得肆意劫掠!违令者,军法从事!”
他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并非出于仁慈,而是基于玄煞通过“镜网”传达的、更长远的考量。
怀柔,是为了更好的消化与控制,避免激起更强烈的反抗,也是为了将来可能的人口与资源利用。
“二弟……此举是否过于……”戟魇微微皱眉,他习惯了魔族与人族见面即分生死的残酷,对于屠铩这道命令有些不解。
屠铩看了他一眼,语气放缓,但依旧坚定:“大哥,此城已入我手,城内一切,皆是我等财产。毁之,于己何益?不如善加利用,以战养战。”
戟魇闻言,若有所思,不再多言,只是心中对这位二弟的认知,又深了一层。
他似乎……与记忆中那个勇猛有余、谋略稍逊的二弟,有了极大的不同。
清点工作继续进行,不时有新的惊喜被发现。
而戟魇的目光,则更多地停留在府外那些行动精准、沉默无声的傀儡身上。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二弟,你这些……‘魔像儿郎’,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不知是从何处所得?又是如何操练,方能如此如臂指使?”
他的问题,带着试探,也带着浓浓的好奇与忌惮。
这支军团展现出的战斗力、纪律性以及那种完全超越他理解范畴的作战方式,让他感到深深的不安。
屠铩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按照玄煞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慨”与“神秘”。
“不瞒大哥,此乃我于黑烬魔城整顿内务时,偶然发现的一处上古魔像宗遗留的传承秘境所得。”
他语气平缓,仿佛在叙述一件寻常往事。
“秘境中不仅有这些魔像的炼制之法,更有一套独特的操控核心与传承知识。我也是耗费了巨大心力与资源,才勉强将其复原,并加以改进,方有今日规模。”
他将一切都推给了虚无缥缈的“上古传承”,这是最不容易被证伪,也最能解释为何技术风格与当前魔族迥异的说辞。
戟魇将信将疑。
上古传承?如此巧合?而且,二弟对这支部队的掌控力,似乎也强得有些过分了……
但他见屠铩不愿深谈,也不好再追问,只能将疑惑压在心底,化作一声赞叹:“二弟真是洪福齐天!有此强军,何愁我魔族不兴!”
只是那赞叹声中,难免夹杂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疏离感。
夜幕降临。
激战后的铁壁关,迎来了第一个被魔族掌控的夜晚。
城内大部分区域陷入黑暗与死寂,唯有原守将府邸灯火通明。
屠铩命人摆上了一桌不算丰盛,但酒水管够的席面,与戟魇对坐而饮。
几碗烈酒下肚,连日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戟魇看着眼前英姿勃发、气势沉凝的二弟,再想到白日那惊天逆转,心中百感交集。
他端起酒碗,站起身来,向着屠铩,郑重地一躬到底。
“二弟!此番救命之恩,助战之谊,大哥……没齿难忘!”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与哽咽,“若非你,大哥与骸骨要塞数千兄弟,此刻早已是冢中枯骨!这碗酒,大哥敬你!”
说罢,仰头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不及他心中情绪之万一。
屠铩也站起身,同样满饮一碗,沉声道:“大哥言重了!你我血脉兄弟,同气连枝,岂有见死不救之理?况且,人族猖狂,永夜魔宫……哼,居心叵测,我辈若不自强,迟早沦为他人鱼肉!”
他适时地,将话题引向了永夜魔宫。
戟魇闻言,脸色也阴沉下来,重重地将酒碗顿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永夜魔宫……嘿嘿,他们巴不得我死在这骸骨要塞!什么魔族大局,不过是他们维护自身权柄的借口罢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与无奈。
屠铩见状,知道火候已到,便顺着话头引导:“所以,大哥,经此一事,当知外力不可恃。唯有自身掌握的力量,才是立足之本。”
他指了指府外,“这铁壁关,便是你我兄弟,打下的第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基业!”
戟魇看着屠铩,目光闪烁。
他明白屠铩的意思。拥有铁壁关,便意味着拥有了更大的自主权,更多的资源,以及……更强的实力。
酒意微醺,气氛正好。
屠铩看着戟魇,忽然话锋一转,说出了让戟魇猝不及防的话。
“大哥,此关是你我兄弟并肩打下,理应由你来坐镇。”
戟魇猛地抬头,醉意瞬间醒了大半,愕然地看着屠铩:“二弟,你……此言何意?此关乃你主力攻破,自然该由你……”
屠铩摆手打断了他,语气诚恳:“大哥,你常年与人类作战,经验丰富,在边军之中威望素着,由你来担任这铁壁关城主,再合适不过。”
他顿了顿,继续道:“黑烬魔城初定,百废待兴,我需回去坐镇,无法久离。此地直面人族兵锋,需要一位能征善战、足以服众的宿将镇守。”
“大哥你熟悉人族战法,又深谙边塞防务,由你在此,我方能安心回转黑烬,处理内政,为你提供后方支援。”
他的理由合情合理,充满了对兄长的信任与倚重。
戟魇怔住了。
他看着屠铩那双看似坦荡的眼睛,心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铁壁关城主!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一方诸侯之位!远比困守骸骨要塞要有前途得多!
二弟竟然……竟然愿意将如此重要的位置,拱手相让?
是真心信任?还是……别有图谋?
巨大的诱惑与潜藏的不安在他心中激烈交战。
但看着屠铩那“诚挚”的目光,回想白日那舍命相救的情谊,以及自己确实更适合镇守边关的现实……
所有的疑虑,最终都被这份“厚重”的兄弟情谊和现实利益压了下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与热血,冲上了戟魇的头顶。
他猛地站起身,绕过桌桉,走到屠铩面前,双手紧紧抓住屠铩的肩膀,虎目含泪,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
“二弟!你……你让大哥说什么好!”
“如此信任,如此厚谊……大哥……大哥……”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斩钉截铁地发誓道:
“二弟放心!只要我戟魇在一日,这铁壁关,便永远是二弟你最坚固的壁垒!你我兄弟,同心协力,共御外敌!”
屠铩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反手也拍了拍戟魇的手臂。
“大哥言重了。兄弟之间,何分彼此?这铁壁关,便是你我兄弟未来的根基!”
兄弟二人把臂相视,一副兄友弟恭、肝胆相照的感人场面。
然而,在屠铩那看似豪迈坦诚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完美的执行了公子的指令。
将戟魇,这位颇具威望和能力的兄长,成功地推到了前台,绑上了己方的战车。
而他并未意识到,自己获得的,只是一个看似风光的“城主”名头,以及一个注定充满烽火与危机的边境重镇。
真正的权柄与掌控,早已通过无形的丝线,牢牢系在了远在深渊基地的那位“公子”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