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渊”的绝大部分算力如探照灯般聚焦于蝮酼院落的阴谋时,玄煞并未忽略“渊”维持的基本警戒网络所反馈回的、来自魔将府其他角落的细微涟漪。
在这些纷杂的信息流中,一个并不起眼,却蕴含着特殊意味的信号源,逐渐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便是六小姐,芷漪所在的院落。
与犽骷那边的喧嚣暴躁、蝮酼那边的诡秘深沉不同,芷漪的院落透出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压抑,如同被遗忘在角落、逐渐失去水分的花朵。
通过“渊”捕捉到的零星画面和声音碎片,玄煞得以窥见这位小姐日渐艰难的处境。
【画面一:】
清晨,负责分发份例的魔仆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将一个比规定分量缩水近半的物资袋扔在芷漪院落的石阶上,语气敷衍:
“六小姐,这月的份例,内务处说近来府库紧张,您多担待。”
侍女萘芮试图争辩几句:“以往从未克扣至此,这连基本修炼都不够……”
却被那魔仆白眼堵回:“有意见去找总管说去,跟我这儿嚷嚷什么?再啰嗦,下个月更少!”
画面中,芷漪静静地站在门廊阴影里,看着魔仆离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指节发白。
她那浅紫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屈辱和无奈。
【画面二:】
午后,芷漪名下仅有的、位于外城的一处小小香料铺的管事,一脸为难地前来汇报。
铺子接连遭到不明身份的魔痞骚扰,生意一落千丈,原本微薄的收益几乎断绝。
管事暗示,似乎有人故意针对,背后可能牵扯到某位公子的势力。
芷漪沉默地听着,穿着那身略显陈旧的墨绿色柔软裙袍,身形在宽大的袍服下更显纤细。
她最后只挥了挥手,声音轻柔却带着疲惫:“知道了,你先回去,尽量维持,……辛苦你了。”
管事退下后,她独自在院中那棵枯瘦的魔植下枯坐良久,夕阳将她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发间那对近乎透明的微小晶角,在残光下几乎看不见。
【画面三:】
夜间,萘芮压低声音的抱怨透过“渊”的增强听觉隐约传来:
“……小姐,蝮酼公子那边的人也太过分了!明明是我们先看中的那批‘宁神花’,硬是被荻劼手下的人抢了去,还出言不逊,说小姐您……您用也是浪费……再这样下去,别说修炼,怕是日常用度都……”
芷漪打断了她,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静和深藏的焦虑:“萘芮,慎言。隔墙有耳。眼下……父亲不在府中,我们势单力薄,忍一时风平浪静。”
但“渊”的情绪波动监测显示,她说这话时,内心的不甘和无力感达到了一个峰值。
这些碎片拼凑出的图景清晰无误:
芷漪正在被系统性边缘化和打压。
资源被克扣,微薄的产业遭破坏,连基本的尊重都难以维持。
打压的来源,不言而喻,正是如今风头正盛、且与芷漪有过节的蝮酼一党。
内务总管阴蠡的默许甚至纵容,使得这种打压变得肆无忌惮。
玄煞冷静地分析着芷漪的价值。
她实力低微,在府内几乎没有任何话语权,母族背景似乎也提供不了支持,表面看去,如同一枚弃子。
然而,弃子若运用得当,亦能搅动棋局。
更何况,玄煞并非对她完全陌生。在他刚出生不久,意识尚且朦胧,作为魔将府新添的“七公子”,这位六姐曾跟着五姐墨灵一起来看过他几次。
记忆中,她和五姐墨灵那份与其他兄弟截然不同的、带着些许好奇与单纯的打量,却比那些冷漠或厌恶的目光要清晰得多。
而侍女萘芮,更是在他幼年最被忽视、连仆役都敢怠慢的那段日子里,因为芷漪偶尔的吩咐,曾偷偷给他送过几次不算精致但能果腹的点心,甚至在他被其他公子手下欺辱后,帮忙悄悄处理过伤口。
这些微小的善意,在玄煞两世为人的冷漠心湖中,并未留下太多波澜,但此刻评估价值时,却成了可供利用的、证明对方心性并非全然冷酷的佐证。
【其一,身份与心性价值。】
她毕竟是枭煞魔将名义上的女儿,这个身份本身,在某些场合下,具有天然的正当性。
而且她性格中的温和与残留的善意,意味着她可能比犽骷、蝮酼之流更容易产生“知恩图报”的心理,可控性相对更高。
【其二,处境价值。】
她的困境人尽皆知(至少府内高层心知肚明),这种“弱者”形象,很容易博取同情(例如五小姐墨灵就曾公开表示过“小六也太可怜了”),也能有效降低他人的戒心。
若她身上发生什么“意外”或“转机”,更容易被归结为运气或个人挣扎,而非幕后操控。
【其三,动机价值。】
她对蝮酼的怨恨是真实的,对改变现状的渴望是强烈的。
这种强烈的动机,只要给予适当的引导和希望,很容易转化为依赖性的合作。
【其四,掩护价值。】
与她接触,远比直接接触犽骷或蝮酼风险更低。
帮助一个落魄小姐,可以解释为同情或投资未来,不易引火烧身。
而且通过萘芮这个已有过接触的中间人,能大大降低初次建立联系的难度。
“渊,调取并分析芷漪及其侍女萘芮的所有公开行为记录、性格侧写。
重点评估萘芮作为中间人的可靠度与突破口,结合历史接触记录优化接触方案。”
玄煞在心中下令。
他不会轻易现身,需要一个稳妥的桥梁。
萘芮的直率和对芷漪的忠诚,是优点也是弱点,容易利用其情绪作为突破口。
【指令确认……调取历史数据……行为模式分析中……】
【芷漪,性格侧写:外表柔弱温和,内心坚韧且敏感,具备一定忍耐力和洞察力。
近期行为显示其求生欲和改变现状意愿强烈,但缺乏有效手段和外部支持。
对魔将府权力斗争有清醒认知,倾向于自保。
历史行为记录显示其具有同情心,对弱势个体(如幼年宿主)存在善意举动。】
【萘芮,性格侧写:忠诚度极高(对芷漪),性格相对直率,易情绪化,对现状不满程度高。
历史接触记录显示其对宿主曾抱有微弱同情心并有过帮助行为。
是理想的情绪突破口和信息传递渠道。信任建立门槛相对较低。】
【接触方案优化:基于历史接触,可采用“隐晦回报昔日微末善意”为由头,降低萘芮戒心。
利用其固定外出采买路线(百味斋),制造“偶遇”或匿名馈赠,进行初步试探和利益输送。
建议首次接触保持高度匿名,仅传递资源与模糊善意,观察反应。】
“隐晦回报……匿名馈赠……”
玄煞沉吟片刻,一个计划雏形在脑中形成。
他不需要立刻获得芷漪的效忠,那不现实。
他需要的,是播下一颗种子,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予一丝无法拒绝的“希望”,让她逐渐习惯并依赖这种来自暗处的支持,从而在关键时刻,能成为他手中一道意想不到的“狐影”。
眼下,芷漪最急需的,无疑是修炼资源和维持体面的基本物资。
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他取出一枚空白的玉简,神识沉入,记录下一门适合魔族女子修炼的、中正平和的《养魂诀》 基础篇。
这门功法虽不罕见,但正适合芷漪当前境界稳固魂源、缓慢提升之用,价值适中,不会显得过于扎眼。
同时,他又准备了一个小巧的储物袋,里面装了些品质上乘的凝魔丹、净魂香以及足够数月用度的魔晶。
这些资源,对玄煞而言九牛一毛,但对如今的芷漪,无疑是雪中送炭。
如何将这些“礼物”送到萘芮手中,且不留下痕迹,需要一番设计。
玄煞回忆起“渊”监控到的信息,萘芮每隔几日,会固定前往外城一家名为“百味斋”的店铺,为芷漪采购一些特制的、有助于宁神的熏香。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决定,亲自走一趟,以“影刃”的伪装,完成这次投石问路。
这不仅是为了芷漪,也是“影刃”这个身份在黑烬魔城阴影中活动的一次必要延伸。
心念既定,玄煞不再犹豫。
夜幕再次降临,他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魔将府,向着外城“百味斋”的方向潜行而去。
他要去会一会那只忠诚的侍女,在她常走的路上,留下一份来自“无名者”的、“回报旧谊”的“善意”。
而魔将府内,那位身处困境的六小姐,尚且不知,一道微弱的狐影,已经悄然映入了她黯淡的世界,或许将带来意想不到的转机,亦或是……更深沉的漩涡。
与此同时,在府内另一处院落,五小姐墨灵刚刚结束修炼,擦拭着额角的细汗,马尾辫甩动间带着飒爽之气。
她感应到芷漪院落方向传来的压抑气息,英气的眉头微蹙,低声自语:
“小六那边……唉,蝮酼那家伙,真是越来越过分了。等父亲回来,定要告他一状!”
但她清楚,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也只能希望芷漪自己能撑过去了。
她身上稳定而具有一定强度的能量波动,显示着她拥有自保的实力,但也仅止于此,在魔将府复杂的棋局中,她选择了一种中立的观望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