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磐石堡的路途,萧璟一路沉默。风雪似乎比来时更猛烈了些,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寒意。那份被强行掐断调查的谕令,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头。
他带回了赵擎的口供,带回了蟠龙玄铁令和李元培的线索,也带回了手臂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和满腹的疑云。然而,这一切在踏入磐石堡城门的那一刻,仿佛都失去了意义。他像一头被强行拖回笼中的困兽,所有的挣扎与探索,在绝对的权力面前,都显得徒劳无功。
没有盛大的迎接,只有苏婉和林风在城门处等候。看到萧璟安然归来,两人明显松了口气,但看到他阴沉的脸色和手臂的包扎,心又沉了下去。
“殿下,陛下已知晓黑石口之事,让您回来后,先去……回禀。”苏婉斟酌着用词,语气小心。
萧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回禀?是去请罪吧。” 他不等苏婉再说什么,径直下马,将缰绳扔给亲兵,大步朝着帝王营帐走去。
营帐内,药味似乎淡了一些,但那股无形的威压却更加浓重。萧琰依旧靠坐在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听到通报,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走进来的萧璟身上,尤其是在他包扎的手臂处停留了一瞬。
“臣弟,参见皇兄。”萧璟依礼参拜,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起来吧。”萧琰放下书卷,声音听不出喜怒,“黑石口之事,朕已知晓。你辛苦了,伤势如何?”
“谢皇兄关怀,皮肉小伤,已无大碍。”萧璟站起身,垂眸而立。
“无事便好。”萧琰语气平淡,“边关险地,以后若非必要,不必再亲身涉险。查案之事,自有相关衙门负责。”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将萧璟的冒险和取得的线索全盘否定,并划定了界限。
萧璟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他抬起头,直视萧琰:“皇兄,黑石口之事绝非偶然。赵擎已招供,背后牵扯兵部郎中李元培,以及那枚蟠龙玄铁令!此案关乎边境安危,朝廷根基,岂能……”
“朕知道。”萧琰打断了他,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李元培已被秘密控制,相关线索,朕已命人接手追查。此事牵连甚广,需谨慎处置,不宜大张旗鼓,以免打草惊蛇,引发朝局动荡。”
他顿了顿,看着萧璟那双因急切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沉的意味:“阿璟,你年轻气盛,锐意进取是好事,但为君……为上位者,当知权衡,懂取舍。有些事,急不得。”
又是这番说教!又是这种将他排除在外的“权衡”与“取舍”!
萧璟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质问:那我的冒险算什么?我差点葬身冰隙、命丧毒箭又算什么?只是为了换来一句“年轻气盛”的评价和一句“急不得”的安抚吗?
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他知道,在此刻的萧琰面前,任何激烈的言辞都只会被视为不成熟和挑衅。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变得有些干涩:“……皇兄教训的是,是臣弟……考虑不周。”
看到他这副隐忍顺从的模样,萧琰眸色微深,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他宁愿萧璟像以前那样,带着刺与他争辩,也好过现在这样,将所有的情绪都深深埋藏,只留下一个冰冷顺从的躯壳。
“你的功劳,朕记在心里。”萧琰移开目光,语气恢复了平淡,“北境已暂定,朕伤势未愈,不便长途跋涉。不日,你便代朕先行返京,主持朝局,稳定人心。”
返京?!
萧璟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在这个时候,让他独自返京?去面对那些虎视眈眈的勋贵宗室,去应对那些针对他的流言蜚语?这究竟是信任,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放逐与考验?
“皇兄,京中局势复杂,臣弟恐难当此重任。不如等皇兄伤愈,一同返京……”萧璟试图推拒。
“正因局势复杂,才需你先行一步。”萧琰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你是朕的亲弟,大周的亲王,由你坐镇京城,足以震慑宵小。况且……有些流言,也需你亲自回去,才能平息。”
他最后一句话意有所指,目光再次落在萧璟身上,带着审视。
萧璟明白了。让他回去,一方面是确实需要人坐镇,另一方面,也是要他去直面那些“拥兵自重”的流言,用自己的行动去澄清,去证明。这既是责任,也是枷锁。
他没有再争辩。他知道,在萧琰决定的事情面前,他的意见无足轻重。
“……臣弟,领旨。”他躬身,声音低沉。
“下去准备吧。三日后启程。”萧琰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了书卷,仿佛只是下达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命令。
萧璟默默退出了营帐。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疲惫。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萧琰放下书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对空无一人的营帐低声自语:“京城……才是真正的战场。阿璟,让朕看看,离开朕的羽翼,你能做到哪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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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璟即将先行返京的消息,很快在磐石堡内传开。众人反应各异。
林风找到萧璟,神色凝重:“殿下,京中如今是龙潭虎穴,您孤身前往,末将实在不放心!不如让末将派一队精锐……”
“不必了。”萧璟打断他,语气平静,“林将军,你的职责是镇守北境,确保皇兄安危。京城之事,本王自有计较。” 他不能让北境的兵力卷入京城的政治旋涡。
苏婉则更为担忧:“殿下,流言猛于虎。此番回京,您需万分小心。季大人和沈大人会在京中接应您,但……陛下此举,用意深远,您切不可冲动行事。”
萧璟看着苏婉,这个一直坚定站在他身边的女子,眼中露出一丝温和:“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知道萧琰的用意。既是磨砺,也是警告。让他去京城那个更大的牢笼里,独自面对风雨,让他明白,没有皇帝的庇护,他将举步维艰。
但他萧璟,偏不信这个邪!
当夜,萧璟正在整理行装,一名亲兵无声无息地潜入他的营帐,递上一张卷成细管的纸条。
“殿下,方才有人用弩箭射在帐外柱子上。”
萧璟心中一动,接过纸条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却陌生的字迹:
“京中水深,慎防枕边人。玄铁令主,或藏宫闱。”
枕边人?宫闱?!
萧璟瞳孔骤缩!这纸条是谁传来的?是警告?还是挑拨?那个神秘的蒙面人?还是……其他隐藏在暗处的势力?
“玄铁令主,或藏宫闱……”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如果“烛龙”的首脑,真的隐藏在皇宫大内,隐藏在萧琰的身边……那将是何等可怕的局面?!
萧琰他知道吗?还是说,他本身就……
萧璟不敢再想下去。他迅速将纸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京城之行,果然不会平静。
他看了一眼帝王营帐的方向,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皇兄,你让我回去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局面?
而你……在这场棋局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三日后,萧璟带着一队精锐的护卫,在漫天风雪中,踏上了返回京城的路途。
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兄长庇护的落魄皇子,而是带着满身伤痕、无数谜团和一颗愈发坚定、却也更加冰冷的心,主动走向那片更为凶险的权力旋涡。
困兽离笼,是就此沉寂,还是……掀起更大的风浪?
一切,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