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沉闷的、肉体与坚实障碍物碰撞的响声,在林小溪耳边炸开。
巨大的反作用力让她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一步,高跟鞋在地面滑出一道细微而刺耳的声音。天旋地转间,怀里的文件夹彻底失去了控制,如同被惊扰的白鸽,哗啦一声,里面的纸张挣脱了束缚,纷纷扬扬地散落开来,铺满了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
一瞬间的撞击带来的眩晕感还未散去,紧随其后的便是闯祸的惊恐和灭顶的尴尬。她能感觉到自己撞到的是一个成年男性,身躯坚实,隔着薄薄的春衫,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西装面料下传来的、温热而紧实的肌肉线条,以及一种……一种莫名熟悉的、清冽沉稳的气息,但这感觉稍纵即逝,立刻被汹涌的慌乱淹没。
“对不起!对不起!非常抱歉!”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连声道歉,声音因为奔跑后的喘息和惊吓而带着明显的颤抖。她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对方的脸,生怕看到一张写满不悦或怒意的面孔,只来得及从低垂的视线余光里,瞥见对方锃亮的黑色皮鞋和一丝不苟的西装裤脚。
那裤腿的线条笔直利落,面料质感高级,无声地昭示着主人身份的不凡。这让她心里更是咯噔一下,懊悔和恐惧交织——千万别是什么重要人物!
她慌忙弯下腰,几乎是蹲在了地上,手忙脚乱地去捡那些散落的文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咚咚咚,快得像是要跳出来,撞击着耳膜,让她几乎听不清周围的声音。脸颊因为奔跑和这番变故,火烧火燎地烫了起来,连耳根都染上了一层绯红。
手指触碰到冰凉的纸张,上面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和她昨夜倾注的心血。此刻,这些承载着她职业素养和努力的文件,却像是一张张嘲讽的脸,散落一地,狼狈不堪。她飞快地、几乎是抢夺般地将它们拢到一起,也顾不上顺序了,只想尽快收拾好这烂摊子,然后逃离这个让她无比窘迫的现场。
就在她低垂着头,全神贯注于捡拾文件,试图将自己缩成一个不被注意的小透明时,头顶上方,那道被她撞到的身影,却并没有立刻移动。
顾言琛在被撞到的瞬间,身体只是几不可查地微微晃动了一下,便稳住了身形。他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头,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刚刚掠过心头,正准备迈步绕开这个莽撞的职员。
然而,就在他目光下意识垂落的刹那——
那个蹲在地上,穿着略显匆忙、衬衫领口甚至有些微不整的深蓝色套裙的身影;那个毛茸茸的、在脑后扎成一个略显松散低马尾的发顶,几缕不听话的浅棕色碎发垂落在白皙的颈侧;还有那低垂着的、因为慌乱和羞窘而微微颤抖的睫毛,以及那小巧的、紧抿着的、不断吐出道歉话语的嘴唇……
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一把钥匙,猛地开启了他记忆深处那扇尘封已久、却从未真正上锁的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大堂里人来人往的脚步声、交谈声、旋转门运行的轻微嗡鸣,似乎都在瞬间褪去,变得遥远而模糊。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蹲在地上,狼狈地捡着文件,却对他而言,熟悉到骨子里的身影。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针尖般锐利,紧紧地锁定在她身上。
是……她?
林小溪。
那个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在他心底刻下最深痕迹,又被他亲手推开,以为此生再难相见的……林小溪。
怎么会是她?
她怎么会在这里?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让他在原地僵立了足足两三秒钟。这三年来在商场上历练出的沉稳和不动声色,在这一刻几乎土崩瓦解。他的目光像是被磁石牢牢吸住,贪婪地、难以置信地描绘着她的轮廓。
她瘦了些,脸颊的线条比记忆中更清晰了些,褪去了几分大学时的婴儿肥,增添了几分职场女性的利落。但那份冒失,那份容易脸红的特质,似乎一点没变。
此刻,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那么近,近到他几乎能闻到她发间传来的、淡淡的栀子花洗发水的香气,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近到他能看到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耳廓,和那纤细的、正在快速捡拾文件的手指。
一股强烈到几乎无法抑制的冲动,瞬间涌上他的心头——他想弯腰,想伸手,想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想用力地将她拥入怀中,想感受那真实存在的温度和触感,想确认这不是又一个因思念过度而产生的幻影。
他想问她,这三年过得好不好?
想问她,为什么没有离开这座城市?
想告诉她,他回来了,他拼尽全力回来了,只为了能够再次站在有她的地方。
千言万语,无数的疑问和汹涌的情感,在他胸腔里激烈地冲撞着,几乎要破膛而出。
然而,他的理智,那被三年分离和商场沉浮磨砺出的、如同钢铁般的理智,在最后一刻,死死地拉住了他。
不行。
不能在这里。
不能是现在。
不能……如此唐突。
他清楚地记得三年前机场分别时,她那双被泪水浸透、充满了绝望和控诉的眼睛,以及那句如同冰锥般刺入他心脏的“你心太狠了”。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当初是以怎样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切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
他不能确定,此刻她的心里,是否还有他。更不能确定,这样突如其来的相认,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冲击和……厌恶。
他冒不起这个险。
他不能再次吓跑她。
于是,那几乎已经要抬起的手臂,被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压制在了身侧。紧握的拳头上,青筋隐现。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将几乎涌到唇边的那声呼唤,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所有的震惊、狂喜、眷恋、愧疚和小心翼翼,最终都化作了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翻涌着惊涛骇浪的复杂墨色。
他只能这样站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任由内心经历着天崩地裂,表面上,却维持着近乎冷酷的平静。只有那微微加速的心跳和骤然变得深沉的呼吸,泄露了他此刻极不平静的内心。
林小溪对此一无所知。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散落的文件上。她只觉得头顶那道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地压着她,让她更加慌乱,手指都不听使唤地微微发抖。她只想快点,再快点,结束这场噩梦。
终于,最后一张纸被她捡了起来。她胡乱地将所有文件摞在一起,也顾不上整理顺序,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是抱着盾牌一样护在胸前。
她始终没有勇气抬头。
只是再次朝着对方的方向,匆匆地、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残余的惊悸:“实在对不起!对不起!”
说完,不等对方有任何反应,她像是身后有猛兽追赶一般,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向了不远处刚刚到达、正在等待乘客的电梯。
她跑得那样快,那样仓皇,甚至没有看清自己冲进的是哪一部电梯,只凭着本能挤了进去,迅速按下了关闭键。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那个让她无比窘迫和心慌的世界,也隔绝了那道一直牢牢锁在她身上的、深沉而复杂的目光。
在电梯门彻底关闭的前一秒,她似乎,仅仅是似乎,感觉到那道目光,穿透了逐渐变窄的门缝,依旧紧紧地追随着她。
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也无暇去深究的,滚烫的温度。
而此刻,站在原地,一直沉默不语的顾言琛,终于几不可查地向前挪动了半步。
他的目光,依旧紧紧地追随着那部载着她的电梯上方跳动的数字,直到它停在了某一个楼层。
他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其轻微地勾起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那弧度里,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有命运弄人的感慨,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淀了三年的、势在必得的决心和锐利。
他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在心中,用一种低沉而坚定的声音,无声地宣告:
‘小溪,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一次,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再让你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随即,他收敛了所有外泄的情绪,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冷峻沉稳的模样。他微微侧过头,对不知何时已经安静地候在他身后几步远、穿着职业套装、表情恭敬的女助理,用一种听不出任何波澜的、公事公办的语气,沉声吩咐:
“去查一下。”
他的目光依旧望着电梯的方向,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刚才那个员工,是哪个部门的,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