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上午，当林小溪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强撑着最后一丝精神踏进公司时，一种异样的氛围在空气中弥漫。不是往常那种忙碌而有序的紧张，而是一种带着窃窃私语和隐晦目光的骚动。前台的小姑娘看到她，眼神躲闪了一下，迅速低下头假装忙碌。经过茶水间时，里面原本细碎的交谈声在她走近的瞬间戛然而止，几个同事端着杯子走出来，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惊讶和一丝敬畏的表情，对她点了点头，匆匆离开。
小溪微微蹙眉，疲惫的大脑一时无法处理这些异常信号。她只当是自己连续熬夜后过于敏感，或者是那份近乎透支生命完成的“补充报告”带来的后续关注——毕竟，顾言琛那份变态要求在公司高层或许已经不是秘密。
她走到自己的工位，放下包，准备先去接杯热水，安抚一下因咖啡因过量而隐隐作痛的胃。就在这时，隔壁工位的小杨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窜了过来，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溪姐！出大事了！”
小溪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地问：“怎么了？哪个项目又出问题了？”她现在听到“出事”两个字就条件反射地头痛。
“不是项目！是王副经理！王建明！”小杨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他……他被调走了！今天早上刚发的全员邮件！”
“调走？”小溪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王建明，市场部那位资深的副经理，在公司待了快十年，根基深厚，虽然业务能力近年有些跟不上，但凭借资历和人脉，一直稳稳地坐在副经理的位置上，连总监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调到哪里去了？”她下意识地问，心里隐约觉得这事不简单。
“调到集团旗下的‘未来科技孵化中心’去了！担任什么‘战略顾问’！”小杨几乎是咬着耳朵说，“听起来名头挺好听是吧？但那根本就是个清水衙门！离核心业务十万八千里，明摆着是明升暗降啊！”
未来科技孵化中心？小溪知道那个地方，名义上是为了探索集团未来发展方向，但实际上，那里远离权力中心，项目多是前瞻性但短期内看不到效益的，资源有限，几乎是个被边缘化的养老部门。对于王建明这种习惯了在核心业务部门指手画脚、享受实权的人来说，这无异于流放。
“为什么这么突然？”小溪感到不解。王建明虽然能力不算突出，但也没犯什么大错，怎么会毫无征兆地被调到这种地方？
“谁知道呢！”小杨耸耸肩，脸上带着一丝幸灾乐祸，“邮件里说得冠冕堂皇，什么‘因应集团战略发展需要’，‘发挥王建明同志丰富的经验和战略眼光’，呸！骗鬼呢！肯定是得罪什么人了！”
得罪人？小溪的心猛地一跳。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但她立刻强行压了下去。不可能，怎么会……
她打开电脑，登录邮箱，果然看到了那封来自集团人力资源部的正式调动通知邮件。措辞官方而客气，但正如小杨所说，背后的含义不言而喻。
就在这时，部门总监赵峰从办公室走出来，脸色有些复杂，他拍了拍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大家都看到邮件了吧？集团对王建明副经理有了新的任命，这是集团层面的正常人事调整。王经理在过去这些年为市场部做出了很多贡献，我们感谢他的付出，也祝愿他在新的岗位上一切顺利。”
场面话说完，赵峰话锋一转，神色严肃起来：“‘城市焕新’和‘晨曦计划’是我们部门当前的重中之重，希望大家不要受此影响，集中精力，把手头的工作做好。尤其是某些关键数据和信息的流转，必须严格按照流程，确保及时和准确，不要再出现任何不必要的延误和差错！”
他说最后几句话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全场，虽然没有点名，但不少人都心照不宣地低下了头。
小溪坐在工位上，感觉后背有些发凉。赵总监的话，像是一块石头，投入了她原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
她不由得回想起过去几个月，王建明对她的种种“特别关照”。
那还是在她刚被提拔为小组长不久，负责一个中型线下推广活动。需要协调场地和部分宣传物料，按流程需要王建明最终签字确认预算。报告提前一周就提交给了他，他却以“需要仔细研究”、“细节有待商榷”为由，一直压着不批。小溪催了两次，他打着官腔：“小林啊，年轻人不要急躁，预算审批要严谨，这也是为公司和活动负责嘛。”
眼看活动日期临近，场地那边催得急，小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最后不得不绕过他，直接去找了赵总监特批，才勉强没有耽误事。事后，王建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见到她还笑眯眯地说：“看，我说没问题吧，总监还是很信任你们年轻人的。”
这只是开始。在后续的几次跨部门协作会议上，当需要市场部提供某些基础数据或过往案例支持时，王建明负责的档案资料调取总是“恰好”遇到点问题——不是负责档案的员工请假了，就是系统正在维护，或者干脆说“年代久远，需要时间整理”。每次都需要小溪或者她手下的人反复催促，甚至动用私人关系，才能拿到不全的资料。
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上一次，她提交给顾言琛关于“城市焕新”项目的第一版市场分析框架。那份报告她在提交前，按照惯例抄送给了部门总监和几位副经理。王建明收到后，特意给她打了个电话。
“小林啊，报告我粗略看了一下。”他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显得很和蔼，但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刺，“整体思路还行，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不过呢，有些地方还是太理想化了，不够接地气。比如你这个对目标客群消费潜力的预估，我觉得就过于乐观了，数据来源可靠吗？还有这个竞争分析，是不是把对手想得太简单了？我们做事要踏实，不能为了出风头就夸大其词嘛。”
他提的这些问题，看似是前辈的“善意指点”，实则全是没有具体依据的笼统否定，目的就是为了打击她的信心，或者在她提交的报告上预先埋下“不成熟”、“不严谨”的印象。如果她心理素质稍差，或者对自己的分析不够坚定，很可能就会被他影响，回去大改，甚至不敢将那份报告提交给顾言琛。
当时小溪虽然心里憋闷，但还是克制地回应：“谢谢王经理指点，数据来源和分析逻辑在报告附件里有详细说明，我会再仔细核查一遍。”
后来，在顾言琛亲自主持的那次项目研讨会上，王建明更是几次在她汇报时，看似不经意地插话，提出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或者用“据我了解”、“以往经验来看”这样的说辞，试图干扰她的节奏，弱化她的分析。虽然顾言琛最终用更犀利的问题压制了这些杂音，但王建明的所作所为，无疑给她的工作增加了许多无形的障碍和压力。
小溪不是没有想过向赵总监反映，但王建明是老资格，手段又隐蔽，没有确凿的证据，贸然告状反而可能打草惊蛇，让自己陷入更被动的境地。她只能选择隐忍，用更扎实的工作和更出色的成果来证明自己，同时尽量避免与王建明发生直接冲突。
她原本以为，这种暗地里的刁难会一直持续下去，成为她职场生涯中一道需要长期应对的坎。却没想到，这道坎，竟然以这样一种突如其来、干脆利落的方式，被直接移平了。
是巧合吗？
王建明虽然能力不算顶尖，但为人圆滑，在集团内部也有自己的人脉网，怎么会突然就被调到那种边缘部门？而且时机如此微妙，正好是在她负责的项目进入关键阶段，在她刚刚经历了王建明几次三番的掣肘之后？
她想起赵总监刚才那意有所指的“不要再出现任何不必要的延误和差错”，想起小杨那句“肯定是得罪什么人了”……
一个名字，不受控制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顾言琛。
是他吗？
只有他，有动机，也有能力，做到这件事。
动机？是因为王建明阻碍了“他的”项目进展？还是因为……王建明刁难的是“她”？
能力？作为空降的总经理，手握尚方宝剑，要动一个根基虽老但并无不可替代性的副经理，并非难事。更何况，王建明近年的工作表现也确实乏善可陈，找个由头将他调离核心岗位，从公司利益角度也说得过去。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从未向她透露过半分，甚至在她面前，对王建明这个人，都未曾有过任何特别的评价。他就像是一个隐藏在幕后的棋手，悄无声息地，就替她扫清了前进路上的一个障碍。
这算什么？是上司对得力下属的维护？还是……一种她无法理解，也不敢深究的……关照？
小溪感到一阵心慌意乱。如果真是顾言琛做的，那他这种不声不响的行为，比他当面质问她、刁难她，更让她感到不安。因为这表明，他一直在关注着她，不仅关注她的工作成果，也关注着她所处的环境，她面临的困难。这种关注，超出了单纯的上司对下属的范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心悸的细致。
她宁愿相信这只是集团一次正常的人事调整，只是王建明自己时运不济，或者在其他方面得罪了人。
对，一定是这样。她努力说服自己。顾言琛那样的人，日理万机，怎么可能有闲心去关注一个副经理是否给她使绊子？他对待她的方式，从重逢至今，除了工作上的严苛，就只有冷漠和疏离。
她甩甩头，试图将那个荒谬的念头驱逐出去。无论原因如何，王建明的调离，对她而言，客观上是去掉了一个麻烦。她应该感到轻松才对。
然而，她并没有感到多少轻松，反而觉得肩上的压力更重了。王建明走了，但无数双眼睛还在盯着她。她这个“空降”核心项目的年轻组长，如今更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她必须拿出更无可挑剔的成绩，才能堵住悠悠之口，才能……不辜负某些或许存在的、她不愿承认的“期待”。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那份刚刚提交的、关于“睿科科技”的深度分析报告，开始仔细复核，准备应对顾言琛可能提出的新一轮质询。工作，永远是她最好的铠甲和避难所。
只是，在她专注工作的间隙，那个疑问，如同水底的暗礁，时不时会浮上心头，让她片刻失神。
是巧合，还是他……？
这个问题，像一粒被无意间播下的种子，在她心底悄然埋藏，等待着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搅动更大的波澜。而此刻，她只能将其压在忙碌的工作之下，不敢，也不能，去探寻那个或许会让她更加无所适从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