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司，林小溪觉得自己像是被分割成了两半。
一半还沉溺在清晨餐厅里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暧昧氛围里，鼻尖仿佛还能嗅到顾言琛衬衫上那清冽的木质香气，指尖残留着他西装布料的细腻触感，耳边反复回响着那句低沉的、带着某种隐秘关联的“你酒量倒是见长”。这几个字像魔咒，在她脑海里自动循环播放，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钩子，牵扯着她心底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
另一半，则被陈默阳光般的笑容和周末画展的邀约占据。那是一个明确、温暖、充满希望的信号，代表着一条可以预见的、没有沉重过去的平坦道路。她应该为此感到高兴，感到解脱。
然而，两种情绪在她体内激烈地冲撞、撕扯，让她一整天都心神恍惚，工作效率低得可怕。
“小溪姐，这份渠道数据报表，顾总那边催要最终版，你……看过了吗？”助理小杨小心翼翼地将一份文件放在她桌上，担忧地看着她第三次将咖啡杯拿起又放下，里面的咖啡一口没动，却已经凉透。
“啊？报表……”林小溪猛地回神，视线聚焦在文件上，努力回忆，“我……我再看一下，马上就好。”她手忙脚乱地打开文件，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却像游动的蝌蚪，怎么也看不进去。顾言琛……他催要报表，公事公办，和清晨那个留下衬衫、提及过去的男人，判若两人。
整个上午，顾言琛的身影在办公区出现了几次。他步履匆匆，面色冷峻，身边总是跟着助理或某位总监，低声交谈着“晨曦计划”后续的推进细节，或者某个并购案的进展。他经过她工位时，目光没有丝毫停留，仿佛她只是空气，和办公室里任何一件家具没有区别。
这种刻意的、彻底的忽视，像一根根细小的冰针，扎在她心上。昨夜的庆功宴，清晨的餐厅，那件衬衫，那杯牛奶，那句低语……难道真的只是她宿醉未醒产生的幻觉？还是他一时兴起的、微不足道的施舍，转眼即忘？
午餐时间，她毫无胃口，独自一人坐在公司楼下的花园长椅上发呆。阳光很好，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手机握在手里，屏幕停留在与陈默的聊天界面。她打了几行字：“学长，周六的画展，我需要准备什么吗？或者我们几点集合比较合适？”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一种莫名的阻力拖拽着她。仿佛一旦发出这条消息，就真的踏上了那条通往陈默的道路，而身后那条布满顾言琛痕迹的、迷雾重重的岔路，就将被彻底封死。
“一个人坐在这里吹风？”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小溪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陈默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手里提着两个纸袋，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暖笑容。
“学……学长？你怎么来了？”她有些慌乱地收起手机，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
“正好在附近见完客户，想着你可能会在这里偷懒，就过来碰碰运气。”陈默在她身边坐下，将一个纸袋递给她，“给你带了杯热拿铁，还有一块红丝绒蛋糕，你上次说喜欢的。”
“谢谢……”小溪接过纸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心里却更加不是滋味。陈默的关怀总是这样及时、具体、让人无法拒绝。可越是这样，她心底那份对顾言琛难以言说的纠结就越发清晰。
“脸色不太好，昨晚没休息好？”陈默关切地打量着她，“还是工作太累了？”
“没……没什么，可能就是有点没缓过来。”小溪低下头，用小勺搅动着蛋糕，食不知味。
“别太拼了。”陈默看着她，语气认真，“工作永远做不完，身体最重要。周六好好放松一下，那个画展听说很棒，应该能让你换换心情。”
他提到画展，语气自然，充满了期待。小溪的心却猛地一缩。她抬起头，想从他清澈的眼睛里找到一丝能够让自己坚定下来的力量，却只看到了自己的摇摆和混乱。
“嗯……好。”她勉强笑了笑，声音干涩。
陈默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但他体贴地没有追问，只是陪她坐了一会儿，聊了些轻松的话题，直到小溪以还要回去工作为由起身告别。
回到办公室，下午的时光更加难熬。顾言琛似乎更忙了，他办公室的门一直紧闭，偶尔打开，也是神色凝重地进出，周身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低气压。有两次，她在走廊与他迎面相遇，他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她，径直与她擦肩而过，带起一阵冰冷的风。
这种反差，让她心里的困惑和失落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她开始怀疑，清晨的一切，是不是自己因为酒精和疲惫而产生的过度解读？也许，他真的只是顺手留了件衣服，随口提了一句过去，对她而言如同惊涛骇浪的瞬间，于他，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临近下班，她终于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那份催要的报表修改完毕，发送到了顾言琛的邮箱。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她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鬼使神差地，在邮件末尾，加了一句与工作完全无关的话：
“顾总，您昨晚落在餐厅的衬衫，我已经整理好，您看是方便时我送到您办公室，还是……”
她打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删掉了后面的话，只留下了前半句。然后，像是怕自己后悔一样，迅速点击了发送。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她紧紧盯着邮箱界面，既期待又害怕看到他的回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办公室里的同事开始陆续收拾东西下班，互相道别的声音传入耳中，更衬得她工位周围的寂静。
没有回复。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邮箱安静得像一潭死水。
期待一点点冷却，变成了自嘲的苦笑。看吧，林小溪，你又在自作多情了。他根本不在意那件衬衫，也不在意你那点小心思。他忙得很，有无数重要的商务决策等着他，怎么会理会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靠在椅背上，感觉浑身无力。一种巨大的疲惫和失落感席卷了她。她拿出手机，点开与陈默的聊天界面，看着那条自己编辑好却未发送的消息，手指动了动。
也许，是时候彻底清醒了。顾言琛的世界，从来就不是她能够企及和理解的。那些短暂的、似是而非的温柔，不过是镜花水月。而陈默，才是那个触手可及的、真实的温暖。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按下发送键的瞬间——
“叮咚。”
内线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小溪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抓起听筒：“喂？”
电话那头，是顾言琛助理周铭公事公办的声音：“林组长，顾总请你现在来他办公室一趟。”
“……现在？”小溪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了下班点。
“是的，现在。顾总在等你。”周铭的语气不容置疑，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林小溪的心跳骤然失序。他……找她？在这个时候？是因为那封邮件吗？还是……工作上的事？
她放下电话，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稳住有些发颤的手。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摆，又下意识地用手指梳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才怀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心情，走向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权力与距离的总裁办公室大门。
站在门外，她再次深呼吸，然后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顾言琛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推门而入。
顾言琛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他没有穿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色的衬衫，领口松开了第一颗纽扣，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他微微蹙着眉，似乎正在思考什么难题，听到她进来的声音，才抬起眼。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有些淡漠，与清晨那种带着复杂探究的眼神截然不同。
“顾总，您找我？”小溪站在办公桌前几步远的地方，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顾言琛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她，仿佛在审视，又仿佛只是在确认她的存在。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他指尖无意识敲击桌面的轻微声响。
过了几秒，他才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衬衫的事，不用麻烦。”
小溪的心微微一沉。果然……他并不在意。
“好的，顾总。”她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失落，低声应道。
“我叫你来，是关于‘晨曦计划’下阶段的市场预热方案。”他话锋一转，回到了工作上，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和疏离，“你提交的初稿我看过了，整体方向没问题，但在几个关键节点的引爆策略上，力度不够，缺乏破圈的爆点。”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正是她上午提交的那份让她心神不宁、错误百出的方案初稿。他用红色的笔在上面做了不少批注，字迹凌厉。
“这里，还有这里，”他用笔尖点着几个地方，语气不容置疑，“重新构思，我要看到更激进、更具话题性的方案。下周一早上，我要看到修改版。”
他的要求一如既往的严苛，甚至比平时更甚。仿佛清晨那个短暂的、带着一丝人情味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是，顾总。我会尽快修改。”小溪接过文件，指尖碰到冰凉的纸张，心里也一片冰凉。
“嗯。”顾言琛应了一声，便重新将目光投回笔记本电脑屏幕，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整个过程，公事公办，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和眼神交流。
小溪拿着那份沉甸甸的文件，转身，一步步走向门口。手握住冰凉的门把手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顾言琛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专注地看着屏幕，侧脸线条冷硬，眉心微蹙，完全沉浸在他的商业世界里。仿佛她刚才的到来和离开，没有激起他内心丝毫的涟漪。
她轻轻带上门，将那冰冷的、充满距离感的空间隔绝在身后。
走廊里空无一人，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找她，真的只是为了工作。那封关于衬衫的邮件，他或许看到了，但显然并未放在心上。他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顾总，而她也依旧只是他麾下一个需要完成任务的员工。
所有清晨的悸动、猜测、不安，在此刻看来，都像是一场可笑的自作多情。
她低下头，看着手中那份被他批注得密密麻麻的方案，又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那条依旧未发送给陈默的消息。
天平，在经历过这一整天的煎熬和刚才那盆冷水之后，似乎……开始倾斜了。
她终于抬起手指，不再犹豫，按下了那个绿色的发送键。消息成功送达陈默的手机。然后，她握着手机，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工位，窗外，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映照着她迷茫而疲惫的脸庞。一条路，似乎已经做出了选择，但为什么，心口的某个地方，却空落落的，仿佛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而那个坐在顶级办公室里、掌控着一切的男人，在她关上门的那一刻，敲击键盘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深邃的目光掠过那扇紧闭的门，复杂难辨。